周子元 作品

第三十八章 萬眾齊心抵制洋貨 國貨運動拯救華商

 周天瑞一連幾天沒到公司去上班,吃過早餐就坐在沙發上看報。莊佩瑤心知丈夫市場上受了挫折,心情鬱悶。她想減輕丈夫心中的憂愁,便坐到了鋼琴前彈奏著月光奏鳴曲。果然,周天瑞被音樂所吸引,放下報紙斜靠在沙發上聆聽著動人心絃音樂。他的臉色逐漸地柔和了起來。

 他的思緒卻依然沉浸在亂如麻團的賬務之中。市場上一片哀鴻,近半數的公司和工廠歇業或倒閉,欠下的債務都成了死賬。周天瑞也陷進了債務鏈中,恆昌公司發出去的貨不但貼進去人工,還貼賠了進口的材料,諸如:美國的高速電機、瑞士的軸承都貼進去了。他只有把欠賬多的幾家下游公司告到法院,追索欠債。法院清盤先讓銀行收貸,剩餘的再彌補其他債主的損失。這往往是贏了官司賠了錢的事情。商界把這種情形叫做吃倒賬。

 周毓隆坐在門外樓梯的臺階上,默默地聽著琴聲。他的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神經隨著音樂起伏跳躍著。聽著音樂,他默默地流下了眼淚。不知過了多久,長兄周培康找了過來,一把提起他的衣領,說:“你咋是個神經病呢!坐在這裡哭什麼呢?”

 周培康把他拖進客廳,對父親說:“這小子神情有些怪異,坐在臺階上流眼淚!”

 “你咋給我生出這麼個多情種來呢?”周天瑞回頭對妻子說。

 莊佩瑤向他翻著白眼,說:“還不隨了你的種呢!”

 “你覺得我是個多情種麼?”周天瑞詫異地問.

 “難道不是麼?”莊佩瑤壞笑道。

 門倌打電話來報,潘景瑜先生來了。周天瑞即換了衣衫,端坐在沙發上靜候。潘景瑜走進門來,屁股還沒挨著沙發就開口痛罵道:“娘希匹,婊子生的東西!搞的是什麼國策,淨是些吃裡爬外的賣國賊!”

 周天瑞招呼道:“你老兄為何一進門就罵人呢?”

 潘景瑜用手杖墩著地板,憤恨地說道:“普天下豈有這般荒誕無能的政府麼!洋商到中國來興風作浪他不去管,卻搞了個什麼新稅法,竟把低支紗的稅收長了三成,把高支紗的稅收降了二成,這樣我們生產低支紗的成本竟要比高支紗的成本竟要高出五成。”

 “啊,這不是明著幫洋人整垮民族經濟麼?誰不曉得洋商的機器比華商先進,效率比華商高;華商只能紡低支紗,高支紗只有洋商才能紡出來的嗎?”

 “是啊,這還不算,更氣人的是內地產出的棉花優先供應洋商,還不用交稅……”潘景瑜用力地以手杖墩地板。

 “老兄啊,你輕點墩,把木地板墩出個洞來,你還得掏銀子給我修補麼。要說棉花麼,無非產於華北、西北和中原三大區域。棉花運到上海的每擔就要加十來個大洋的費用,地方軍閥還要每擔徵稅十多隻大洋,光原材料這項就要比洋商高出三成多!紡出紗賣出去還要交統稅,這些費用都加起來,竟比洋商的成本高出五六成!”

 潘景瑜憤恨地說:“就是啊!如今上海灘華商的紗廠一家接一家地倒閉,日本人的紗廠一家接一家地開張,這棉紡業不是要走絲綢業的老路了麼!”

 “煌煌中華民族,竟不如撮爾小國,實在是荒唐得很呢!”

 “你曉得的,我家幾輩子都是做絲綢生意的。那時節,絲綢生意確實好做。西洋人、東洋人都到中國來搶絲綢,只要把南潯的生絲收到手,那就是真金白銀了,比錢莊銀票都值錢……”

 “那你當初何必關了一家繅絲廠,硬擠進棉紡行業來開紗廠呢?”

 “還不是那遭瘟的日本人!他們從中國學了繅絲的工藝技術,略加改進便提高了工效,又大批量僱傭童工,成本就比我們低不少。而且,日本的稅收又比我們低許多,絲綢在市場上就敢與華商拼價格。這才十幾年的功夫,歐美的絲綢市場份額便顛倒過來了,十成倒有七八成是日本產的絲,我國產的絲竟只佔二三成了。眼下的棉紡業,還不是這個光景麼!”

 “老親家說的不錯!你扳著手指頭算嘛。紡織業是榮家為王,有十七家紗廠;緊跟其後的是做百貨生意發家的廣東商人郭順開的紗廠,業內人稱粵系,也有七八家之多;下來要數張元濟和清末遺老開的那幾家紗廠;剩下的也都是些遊兵散勇了。”

 “你的棉鐵聯營還搞不搞了?”

 “不是我想不想搞,而是形勢逼得我必須搞。”

 “此話怎講?”

 “我搞紡機可是十多年了。投進去的銀子何止百萬!可如今都壓在了倉庫裡,變不成現銀呢!”

 “還是火候未到,火候到了,就自然會成功的!”

 “你說的也在理。我卻以為,是洋機器堵住了我的路!他們挾技術和資本的優勢,打壓華商的機器銷售,以達到他們獨佔機器市場的目的。”

 “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還用你說麼!可你又有什麼辦法擺脫洋人的圍追堵截,闖出自己的一條路來呢?”

 “我思慮再三,唯有棉鐵聯營。機器賣不了,就自家消耗掉。我用自己的機器開紡織廠,自己紡紗織布,有何不可呢!”

 “嗯,極妙的主意,我贊同!”

 此時,茶几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周天瑞拿起電話,傳出虞和德的聲音:“請商會的會董們和各行會的理事長到總商會聚齊,商議市場上華商產品滯銷,廠家倒閉應對措施。”

 周天瑞放下電話對潘景瑜說:“走吧,有啥牢騷去總商會發去。”

 “拉倒吧,我說啥也不能改變任何事情的,何必再去惹惱會董們呢!”

 “德翁有請,還是要走一趟的。”

 兩人合乘一部轎車到了蘇州河邊上北四川路的總商會。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會議室,只見長桌兩邊坐著總商會的會董和各行會的理事長們,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虞和德對周天瑞和潘景瑜拱了拱手,說:“兩位今日又是最後到場的會董了。”

 周天瑞和潘景瑜還了禮,隨即在上空位子坐下。周天瑞雙手抱拳說:“實在不好意思,一路上竟是私家車堵路。”

 “現在買車的老闆實在太多,熱鬧的路段經常是堵得沒法走的。”潘景瑜說著,就坐在了緊挨著周天瑞身邊坐下了。

 虞和德略略點頭,喝口茶水潤潤嘴,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我接著說。洋貨在市場上來勢洶湧勢不可擋,國貨紛紛退出市場,華商的工廠成片地倒閉,這是究竟是何原因造成的呢?我這裡說句老實話,絕非吹捧洋貨貶低國貨。我以為華商生產的產品質次價高是個主要原因。大家都曉得,洋商生產的商品品質優良,在市場上處於絕對優勢;其次,洋商之間雖也有利益之爭,但對付華商卻能統一步調協同作戰,棄小利爭大利。華商們呢,卻各自為戰,只看各自眼前的蠅頭微利,絲毫不顧及華商整體利益,結果在市場上被個個擊破;哪個品牌也保不住的。洋商們在市場上攻城略地勢如破竹,華商們兵敗如山倒節節敗退,如此以往,華商還能退到什麼地方去呢?”

 總商會的副會長袁卿宸插嘴道:“這局面大家都是清楚的,決心也都下定了的。究竟該如何來做才能挽救大批倒閉的工廠和商店,至今都沒有個切實可行的辦法。”

 榮敬齋接著說道:“我想各位都明白的,只有不做滑頭生意,真材實料做出質優價廉的商品來,才是贏得市場之根本。僅靠接二連三地搞國貨運動,號召民眾來支持國貨,怕是難以持久的。不少華商為了追求高額利潤不顧民眾的利益,採用低質材料製作劣質商品,甚至是生產假貨來欺詐民眾,自然是會失信於民;長此以往,你再要召喚民眾為你的生存出力,恐怕是難上加難了。”

 穆鼎丞接著說:“虞會長和榮先生的話恰中時弊,有發聵振聾之功效!確有不少黑心的商家用黴變的短絨花漂白處理後紡紗,生產出來的紗看著潔白實質上已成豆腐渣了,織出來的布手指一戳就破,這樣的產品賣給民眾,本身就是欺詐行為,還怎麼好意思讓民眾來支持你呢?”

 聞瀾亭也附和道:“我看各位何必遮遮掩掩不講實話呢?長了瘡疤就該擠出膿來才痊癒。前些日子申報、大公報都有報道:中興紗廠生產的棉紗發到山東和東北,客戶買回去織成土布後指頭一戳就破,於是紛紛要求退貨。這就讓上海紗廠倒了牌子。山東和東北的布商轉而購進日本紗來織布,成本反而比中興廠生產的紗價低了二成,紗的質量是中興廠難以相比的。大家說,這樣的品質如何叫國人支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