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萬眾齊心抵制洋貨 國貨運動拯救華商(第2頁)
“這樣的廠應該讓他倒閉,無需救助他的!”張老先生說。
尤忠銘坐不住了,中興廠是他名下的紗廠。他不得不站起身來,雙手抱拳作揖道:“各位同仁教訓的是,鄙人管理不善致使行業蒙羞,當向各位行業同仁致歉領罪。”
胡老先生捋著花白的山羊鬍子,毫不客氣地說:“那不是說句把致歉話就能擺平的事情!而是要自揭黑幕,把骨子裡髒的、醜的東西都抖出來見見陽光。而且,光用動嘴巴道個歉是遠遠不夠的,要拿出銅鈿來賠償山東、東北布商及百姓的損失!”
尤忠銘拱手道:“胡老先生教訓的是,在下應該反省工廠經管問題。在下對棉紡業確是外行,這隔行如隔山,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聞瀾庭不客氣地說:“輕飄飄地說聲經管不好,就可以逃脫責任了嗎?恐怕沒那麼便宜的事吧!如今有些商家為了掙錢全不顧禮儀廉恥,敗壞了商家的信譽。依我看,凡是產品出了問題的,主要是人的良心出了毛病,才會把淋了雨發了黴的棉花冒充好棉花去紡紗!”
尤忠銘用手絹擦著額頭的虛汗,頗為尷尬地說:“我是管理失控,下面廠家才發生這樣的事。但是,也不能因我家出了些事情,就把市場上的問題全都扣到我的頭上。各位手拍胸口憑良心說句老實話,如今誰家沒進到過澆了水的、摻了滑石粉和沙子的棉花呢?進了這樣的棉花能一把火燒了嗎?那工廠就會因此倒閉吧?我總得為幾千名工人的生計著想吧?”
孫雲澤老先生滿臉鄙夷地的神色,說:“現在是阿狗阿貓都出來做棉紡廠。國人總是哪個行業賺錢就一窩蜂地爭著搶著來做,也不管懂不懂行、市場容量有多大、能承載多少工廠。政府只管收稅派捐,對行業就沒有行之有效的監管措施,結果掙錢的行業做成了賠錢的行業了,倒便宜了日本人。”
“誰說不是呢!如今連做滑頭生意的投機商都擠進來做棉紡業了,這行業還能好嘛!”
“講句不中聽的話。我認為還是行會沒有定好規矩,設立好門檻!讓那些不懂商道,又沒做人良心的投機商隨隨便便地擠進門來搶生意。這票專做拆爛汙事情的東西,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全無些許商業道德,這才毀了行業信譽。對這樣的奸商生產的爛汙貨,還憑啥要國民不買洋貨,而買他生產的殘次品呢?”
“此話有理!為啥洋貨能橫行中國市場呢?實在是洋貨質量正經的好,又便宜實惠。華商的東西與洋貨相比明顯粗劣低檔,價格還比洋貨高出幾成。這樣搞下去,華商終究要被洋商趕盡殺絕的!”
棉紡業的老闆們紛紛出著怨氣,咒罵著奸商亂市,政府只收稅派捐費不去盡職監管,收稅政策還偏向洋商。
潘景瑜卻不以為然地說:“要說經商的良心是各界各行業都應該有才是。今朝大家的話語全在鞭撻棉紡業,似乎僅僅是做棉紡業的老闆人品不好,失了心瘋,不講做人的良心。大家想想看,僅靠棉紡業講良心,其他行業的商家都不講良心,那做棉紡業的老闆都得跳黃浦江去!”
虞和德迷惑地盯著潘景瑜,不知他突然調轉槍口有何意圖。“潘老闆一向快人快語的,今日裡說話卻不陰不陽的,不曉得你葫蘆裡究竟藏的是什麼藥!”
“德翁莫誤解我的意思。我是看不慣那些有著百付摸樣千張臉孔的傢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模樣。其實,那些最齷齪的事情就是他們做下的,倒在這裡裝得像正人君子似的,把自己當作了審判官,誇誇其談地盡揭他人的醜行。俗話說:要得公平打個顛倒。自己手摸心口想一想,可有做過見不得人的事情麼?”
此話剛落音,眾人議論紛紛,不少人橫目冷對潘景瑜。潘景瑜毫不理會,繼續說道:“各行業公會的會董們都要盡點責任,管束好業內的商家;不要讓昧了良心,投機取巧,做滑頭生意糟踐華商的聲譽。我以為,棉花摻假是紗布品質不良的源頭。上線產品不乾淨,下線工廠怎能生產出質優價廉的好產品來呢?”
尤忠銘撫掌大讚道:“景瑜兄真正是個實在人,點到了商界的要害處。如今市面上各行業都是假貨充作行貨,次貨充作優等貨,沒點真功夫還真是難以分辨呢!比方說,現在國內能買到的棉花無非出自陝西、江蘇和新疆,現在很難買到不摻了沙土或滑石粉的乾淨棉花了!就是美國進口的長絨棉,也被這幫赤佬拆開包來添加沙土和滑石粉呢!”
榮敬齋見這個專做滑頭生意的投機商人,還在腆著臉皮裝模作樣的說三道四,便氣不打一處來,說:“尤老闆,你且不要說別人。你那補腦汁就是滑頭生意。你說原料是美國進口的,是甚麼最新科技的產品;今日裡你能否當著會董們說一句實話,配方中究竟是中藥加糖漿,還是美國咳嗽藥水加中藥粉劑!”
眾人爆出一陣鬨笑。尤忠銘揉揉眼睛,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兄弟腹懷普渡眾生之善念,手捂佛心鄭重地向各位保證,補腦液確有名貴藥材和糖漿……”
眾人“哦”地一聲,這赤佬模子騙了多少人,賺了無數的黑心錢,今日總算講了半句真話。尤忠銘話鋒一轉,接著說道:“那裡面也確有美國進口的西洋參之類的滋補藥品,只因配方屬商業機密,現在市場中模仿競爭者甚多,兄弟這裡不便細說呢。”
棉紡界的前輩張老先生捋著花白的八字鬍子,鄙夷地哂笑:“既然是美國的補藥,以美國人的科技能力為何沒有生產出補腦汁來呢?”
尤忠銘臉色略顯尷尬,瞬間,他眼珠一轉,說道:“那是美國人不懂得中藥的藥理和功效,自然不可能生產出補腦液來嘍!”
張老先生撫掌大笑:“說到底,還是中藥湯劑加糖漿!”
眾人皆鄙夷地嗤笑。尤忠銘略定定神,說:“兄弟我再次鄭重聲明,補腦汁確係美國進口原料,用最新科技方法萃取得之,決無虛妄之言。”
張老先生乾咳兩聲,用手扶了扶玳瑁鏡架的老花鏡,衝著尤忠銘幽默地點點頭,說道:“唔,那就是中藥湯勾兌美國的咳嗽藥水,再加些糖漿!”
眾人捧腹大笑。虞和德哂笑著站了起來,制止道:“各位大佬們,大敵當前應一致對外,不可內訌。我等還是商議應對洋商低價傾銷,搶奪我市場的對策為要!”
“是啊!國人不知抱團一致對外,把洋商搶佔的市場搶回來,就會窩裡鬥!”聶老先生捋著山羊鬍子,很是不屑說道。
聞瀾庭接口道:“與洋商爭市場說句話是容易,做起來卻實在是太艱難。首先,我們各紗廠大部分都是生產的低支紗,只能賣給村婦拿去織土布。洋商生產的是高支紗,都是賣給織布廠生產機制細布的,這粗細紗價值就差了好幾成。有人可能會說,那咱們為啥不生產高支紗呢?各位都清楚,生產高支紗那可不是一日之功!除設備須換新之外,還需引進留過洋的紡織人才來掌控機器設備,管理生產流程;更需要培養一批懂技術的、有經驗的熟練工人。這哪件都是要有大量的銀洋鈿來說話的。各位同仁都是內行,不用細算就能知道需花多少銀子!況且,還須有較長的改造週期。”
穆鼎丞略帶怨憤地口吻接著說:“瀾庭兄的這番話語點中了國內紡織業的要害。倘使不提高我們的技術和機器設備檔次,選用美國的長纖維棉花,就不可能紡出高支紗來,只能繼續生產低支紗。而今的中國紗布市場,已被歐美和日本佔了大頭,僅日本人佔了五成以上,華商只佔四成左右。令人痛心的是:華商的織布廠還爭搶著買進日本棉紗,而棄用華商生產的棉紗。如此狀況繼續下去,無需多日,華商的紗廠就必定被日本紗廠悉數淘汰乾淨!”
“那日本紗就是比華商廠的紗質量好,拉力強,光潔度高,價格還低。做生意麼,講的是效益,誰家的棉紗質量好價格適宜,就買誰家的貨。這難道有錯麼?”粵系的織布廠老闆說道。
“唉,這也怪不得織戶不愛國貨專賣洋貨,誰家不算成本賬呢!”
“行業公會要嚴格把關,按照行規嚴懲毀了行業聲譽的敗類,把這種昧了良心坑害百姓的赤佬的牌子公示於眾,斷了他們的銷路,直至把他們趕出行業去,方可確保良心產品佔領市場。”
“我看各位同仁須自重呢,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不可做那泯滅天良的惡事,常思量因果報應會必定來的,只是早與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