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既然事功何為回報(第3頁)

    由於是北俱蘆洲來的修士,客棧也是當作自己人的,偏偏對方根本不領情。

    由於對方譜牒有浮萍劍湖,她們就找到了三掌櫃商量價格,回了之後,她們說可以打五折,不曾想那撥客人依舊說不用。

    這一行人,便是浮萍劍湖宗主酈採的一撥嫡傳,首徒榮暢,隋景澄,陳李,高幼清。再加上唯一的外人,鬼斧宮杜俞。

    榮暢還擔心會不會白跑一趟。

    於是捱了酈採一頓訓,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大驪宋氏又不是傻子,不挑隱官當國師,挑你榮劍仙當嗎?

    榮暢當然不敢還嘴。只是見師父沒有一起出門的意思。榮暢便問為何不一起去大驪京城。酈採說如果萬一不是隱官當國師,老孃就等於給個外人捧場了,豈不是晦氣倒灶?

    榮暢依舊不敢說什麼,只能連連說有道理。

    不虛此行,確實沒花冤枉錢。客棧臨時設置了幾座高樓,也難怪外界都猜這家客棧關係通天,否則豈敢如此“僭越”作為?

    客棧也與所有花錢登樓的客人明說了,只要典禮一結束,就會立即撤掉術法。想要登高望遠,將那場典禮盡收眼底,當然得額外掏一筆錢啊,反正咱們客棧又沒拿刀逼著誰一定要掏錢。你們可不許隨便跟官府告刁狀啊,客棧一向清清白白賺錢,從不做坑蒙拐騙的勾當,咱們跟吏部那位曹侍郎可是半點不沾親帶故的……

    一來二去,久而久之,京城這邊就有了些說頭。

    以至於有次曹氏家族內部的書房議事,曹耕心他爹劈頭蓋臉問他一句,“你就這麼缺錢花?!”

    曹耕心被問得有點懵,關鍵是他也確實心虛。畢竟曹侍郎是敢飛劍傳信到落魄山、給陳山主寄去茶莊分紅的人物。

    今天,一個不修邊幅邋里邋遢的漢子,無聊得很,離開了董半城開的那家客棧,就又來這邊的客棧高樓賞景。

    趕巧又有一位即將趕赴桐葉洲、只是路過大驪京城的劍修,一早就下榻於這座客棧,於是他們在同一層高樓碰上了。

    道士高劍符,神誥宗的宗主候補人選之一。劍修徐鉉,飛昇境劍修白裳的唯一親傳弟子。

    雙方見了面,俱是神色複雜,都不知道該是同病相憐,還是惺惺相惜。

    徐鉉率先開口道:“懦夫。”

    高劍符冷笑道:“莽夫!”

    他們也不是看那場國師慶典的,等到遠遠瞧見一撥女冠的婀娜身影離開外城,他們也就各自下樓了。

    當時隔壁一棟高樓的頂樓,榮暢笑道:“這般盛況,我們都算耳聞目見了。能不能見著大驪新任國師,就看我們當中,誰的面子更大了?”

    反正他記得第一次見到陳平安,還是在那家鄉海邊的一座客棧裡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根筋?

    高幼清神采奕奕,脫口而出一句,“隱官真威風!”

    我們劍氣長城的隱官,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鄉,這樣才對,如此才好。

    陳李說道:“都是隱官該得的。”

    那是一種啞巴吃黃連吃出的人前無限風光。

    高幼清一直怕陳李,就不再說什麼話了。

    不比白玄老氣橫秋說話,有個“小隱官”綽號的陳李,說話做事,都很穩重。便是酈採這個當師父的,她遇到些不大不小的事了,都會讓陳李幫忙計謀計謀。

    啪一聲,極為清脆。原來是杜俞給了自己一耳光。

    榮暢明知故問,“杜道友這是?”

    杜俞笑容尷尬,悻悻然道:“我這不是怕做夢麼。”

    前些年浪蕩江湖,杜俞隨手買了本仿製粗劣的皕劍仙印譜,驚訝發現上邊拓有一方印章,底款是那“讓三招”。

    這等文字緣,曾經讓杜俞覺得世間的巧合真是妙不可言。

    當時他還樂呵,猜想哪位了不起的大劍仙?豪傑宗師?竟然能夠讓那位隱官有此靈感?

    杜俞到頭來才發現,好傢伙!原來就是我?!

    大街上,苻南華和蔡金簡,還有黃鐘侯,他們並肩而行,各懷心思。

    老龍城和雲霞山是典型的山上世交,否則當初苻南華和蔡金簡遊歷驪珠洞天,就不會結伴而行,一起走那趟泥瓶巷。他們兩位,離開那座小鎮之後,各有各的機緣造化。苻南華先是迎娶了雲林姜氏的一位嫡女,如今更是成為老龍城的城主。

    蔡金簡也已經是一位元嬰,綠檜峰的峰主。以至於耕雲峰的黃鐘侯,由於不過是金丹境,竟然捷足先登,當上了新任山主。在山外議論紛紛,都為蔡金簡打抱不平。其實黃鐘侯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先前思來想去,好像都要歸功於自己見著的那兩個傢伙?一個油嘴滑舌、神神道道的年輕道士,一個更油嘴滑舌、沒半句真話的好酒之人?

    苻南華笑問道:“作何感想?”

    蔡金簡笑道:“還好吧。”

    她是在自家道場綠檜峰見過陳平安的。

    當年蠻荒妖族率先佔據桐葉洲,跨海攻入寶瓶洲,戰事慘烈,硬生生將一座老龍城打沒了,而且還是字面意思上的蕩然無存。結果等到戰事落幕,苻氏和幾大家族,沒跟大驪王朝討要半點人力財力,又硬生生靠砸錢復原了一座老龍城。

    位於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是公然,而不是私底下,至今還跟大驪朝廷、尤其是陪都洛京保持極其緊密的關係。

    其實大驪宋氏皇帝從未駐蹕巡幸過老龍城土地,只有藩王宋睦在那邊但是一洲山上山下,都心知肚明,老龍城不是大驪王朝“行在”勝似“行在”。

    黃鐘侯帶了一壺耕雲峰的春困酒,想要送給那位幫忙牽紅線的月老,只是雙方身份懸殊,未必能著見面了。

    苻南華自言自語:“曾經壯舉,反成笑談。當年糗事,竟成美談。”

    如果說繡虎崔瀺,一直是在用最大的理性,去剋制自己內心最大的憤怒。

    那麼作為接任者的陳平安,又是怎樣的真實道心?好像外人無從知曉了,天曉得。

    國師府,陳平安突然放下手邊事務,站在門口,看著對面的屋子,大師兄崔瀺的書房。

    他從青冥天下返回大驪京城,就一直在思考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桃花下,宋雲間轉頭問道:“國師,想什麼大事呢。”

    沉默許久,陳平安舒展眉頭,抬起雙手呵了口氣。

    既然事功,何為回報?

    既然崔瀺開創的事功學問的第一根祇,便是絕不可以吝嗇回報,甚至需要超乎預期。

    那麼大師兄必定留給自己一份回報,必然存在。就像個謎題,卻需要他這個小師弟自己去解題,尋找謎底。

    可以肯定,只要被陳平安找到了,那個答案,一定會很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