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既然事功何為回報(第2頁)
容魚站在書房門口,輕聲道:“國師,竹籃堂蕭樸到了。”
陳平安點頭道:“讓她稍等片刻。”
劉老成說道:“給句準話,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陳平安說道:“先回你的書簡湖繼續待著就是了。”
劉老成皺眉道:“這也算準話?”
陳平安說道:“那就換個說法,明天戌時之前,劉老成必須趕到宮柳島,聽候發落。準不準話?”
劉老成一時語噎。
陳平安說道:“我目前也只是想了個大概,耐心等著吧,放心,你們都不會等太久。”
劉老成嘆了口氣。難以想象,等到眼前男人再次踏足書簡湖,會是怎樣的光景了。
陳平安轉頭望向院內的景象,淡然道:“各照隅隙,鮮觀衢路。”
陳平安站起身,劉老成只好跟著起身,哪怕陳平安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透徹。
陳平安笑道:“劉島主就不擔心回去的路上?”
言外之意,你劉老成真不服軟低個頭,請我陪著你一起走到國師府門口,甚至是乾脆拉著我一起走回花神廟那邊?
比如一離開京城就被歸攏了陰神陽神的劉蛻,給堵住去路。又比如不敢出城面對劉蛻,卻先被崔東山和姜尚真逮住,逼問家底。
劉老成笑罵道:“真他孃的記仇。”
陳平安率先跨過門檻,劉老成跟著走出屋外,拱手作別,陳平安雙手籠袖點點頭。
劉老成大步走下臺階,卻被一巴掌打在後腦勺上邊,劉老成一個踉蹌。
劉老成愕然轉頭,隨即恍然,好傢伙,這才叫真正的記仇!
原來當年劉老成就曾一巴掌拍在陳平安腦袋上。
在那之後,天地茫茫,水波浩淼,一葉扁舟,兩粒芥子。兩頰凹陷、身穿棉衣的年輕人,負責撐蒿划船,劉老成乘船遊覽湖光山色,由著前者狐假虎威。期間小船停在湖心,一起垂釣,各自拿出跑江湖的傢伙什,一起燉了那五條巴掌大小的冬鯽。前一刻還是生死相向的雙方,在舟中一起飲酒笑談。
陳平安說道:“回頭等我去了書簡湖,還給劉島主一尾冬鯽。”
劉老成心中大定,“姜尚真和崔東山那邊?”
陳平安微笑道:“我說了算。”
劉老成繼續問道:“劉蛻呢?”
陳平安說道:“還是我說了算。”
走回屋子,容魚很快帶著木簪布裙如同市井婦人的蕭樸來到這邊。
洗冤人三脈,除了總堂,西山劍隱一脈,以劉桃枝為首。櫻桃青衣一脈的刺客,魁梧空懸多年,其中掌管竹籃堂的蕭樸一直未能補缺。鋦碗人,不明。
蕭樸說道:“名冊已經交給容魚了。”
陳平安看似玩笑道:“不會有遺漏吧?”
蕭樸本想保證什麼,猶豫了下,還是改口道:“那我再跟總堂聯繫一次,對一下秘檔,免得有什麼誤會。”
陳平安開門見山道:“我允許你們進入寶瓶洲,但是有兩個條件。”
蕭樸精神一震,說道:“國師但說無妨。”
陳平安說道:“第一,你們必須是在大瀆以南秘密活動。第二,要跟大驪刑部保持溝通,比如三年一次的密談。”
蕭樸呲牙,思量片刻,說道:“剛好兩件事一起跟總堂彙報了。國師等我消息?”
陳平安點頭道:“蕭堂主,能否在酉時之前,給我個確切的答覆?”
蕭樸說道:“可以!”
陳平安笑問道:“回報呢?”
蕭樸反問道:“國師的第二個條件,難道不是一種回報?”
陳平安點頭道:“當然是回報。然後呢?”
蕭樸無奈道:“這麼快就需要跟總堂彙報三件事了。”
陳平安說道:“看來你們不太習慣跟人談買賣。”
蕭樸覺得自己一直被牽著鼻子,便有些氣悶。
陳平安緩緩道:“事先說好,你們只有一次開價的機會,談得攏,這件事就算敲定了。我們雙方既能在大體上,保持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同時也能互通有無,有利則聚,無利則散,清清爽爽的,既不談什麼道義,也不用談什麼家國天下的情懷。可如果我對你們開的價格不滿意,那你們就別再找我談了。”
“你們很忙,我也不是閒人。”
“你們對我已經再熟悉不過了,但是我對你們其實還是霧裡看花。洗冤人如果覺得我開價太高了,談不攏,就認為可以繞過大驪王朝去南邊落腳,大驪王朝管不了南邊的事務,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你們偏要偷摸伸手到寶瓶洲南部,到時候起了糾紛,洗冤人總堂認為這場架,可以吵到中土文廟去都不理虧,那我們就……試試看?”
蕭樸苦笑道:“早知就讓劉師兄來跟你談買賣了,他更會說話,臉皮也更厚。”
陳平安揉了揉額頭。也?又來?你們一個個的,早就商量好的。
蕭樸試探性問道:“真不能給我們第二次開價的機會?”
陳平安說道:“能。別說第二次,你們到時候可以在寶瓶洲海邊,開一兩百次價,試試看哪裡風水更好。”
蕭樸非但不覺得是一種威脅或是什麼,她只覺得這話說得有趣,大笑起來,豎起大拇指,“爽利人!”
陳平安輕輕合掌,笑問道:“玉宣國京城道觀那邊,需不需要大驪幫忙護道一場?大忙幫不上,小忙還是可以的。”
蕭樸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一句,你們大驪王朝,尤其是你這位年輕隱官,大忙怎就幫不上了。
竹籃堂蕭樸要去跟總堂溝通,她很快就告辭離開國師府。鳳仙花神也單獨登門做客了,給那位飲食起居作風樸素的年輕國師帶來了一份禮物。
她也沒有想到齊花主會將這種重任交給自己,先前走在肅穆莊重的千步廊街道上,吳睬緊張得手心冒汗。
畢竟大驪王朝能夠擋住蠻荒妖族,就是靠這些衙門裡邊文武官員的出謀劃策啊。
大驪宋氏曾經一國即一洲,浩然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壯舉。
到了國師府,吳睬跟著那個叫容魚的漂亮姐姐,一進一進院子走過,少女花神眼睛裡充滿了好奇,這就是陳劍仙當官的地方啊。
一件花簪樣式的方寸物裡邊,裝著整整十二套的十二月青花五彩花神杯。還有三套最為珍貴的百花杯。
吳睬壓低嗓音說道:“陳劍仙,才記起來,花主好像也沒說這件方寸物要不要帶回去,你覺得呢。”
陳平安玩道:“我怎麼記得吳花神這趟登門就沒帶方寸物呢,大包小包扛著,累得氣喘吁吁,國師府覺得誠意很足。”
吳睬一愣,豎起大拇指。門口貂帽少女那邊笑著接話一句,頂呱呱。
謝狗自告奮勇從容魚姐姐那邊討來一份活計,負責送客,一聽說吳睬是七品三命的花神,震驚道這麼高?吳睬,啊,高嗎?
貂帽少女豎起兩根大拇指,必須高啊,好強的。吳睬赧顏,只是讓那個自稱狗子的同齡人,收回一根大拇指,說自己一般強。
陳平安笑著走回屋內,讓容魚搬來一些關於長春宮的檔案,看完一大摞秘錄,巳正三刻了。
慶典一結束,宋雨燒他們就離開京城了。約莫是老人這輩子喝了很多種酒水,唯獨喝不來一罈“麻煩別人”的酒。
北俱蘆洲那邊,除了清涼宗的賀小涼師徒一行人,其實還有一撥同樣出身宗字頭的“觀禮”修士。
他們顯然不缺錢,下榻於大驪京城那座近些年最為著名的仙家客棧,不是最大的,但肯定是最有“口碑”的。外鄉修士,往往都會慕名而來,若說敗興而歸也不至於。這座據說掌櫃和二掌櫃都是女子的客棧,在大驪王朝的風評還湊合,說不好的,是覺得價格高得離譜,簡直就是殺豬,好的,至少是明碼標價,而且不坑自己人,只坑外地的土財主。客棧那邊會翻看關牒,若是大驪本土修士,便要悄悄提醒一句客人,住咱們這兒,開銷不小,別誤會啊,真不是瞧不起客官們,就是自己人總要替自己人省錢……再加上她們又是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嗓音軟糯,眼神誠摯。反而激起了某些男子的深呼吸,住過之後,離開客棧,便要由衷感慨一句,真他孃的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