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531章 獻俘闕下(第3頁)

 “世人能否知曉,不靠這一封聖旨。”薛白道,“你可知靠什麼?”

 “郎君是說……報紙?”

 “算是。”薛白道,“論民間輿情,長安城中,還沒人比我更能掌控,隨他們去吧。倒是范陽這邊,我聽說,史思明也辦報紙?”

 “是,史逆似乎很推崇郎君啊,許多事都是效仿郎君。他也辦了報紙,刊些神化他自己的傳聞,也在報上寫詩。”

 “是嗎?”薛白問道:“百姓對他的報紙,接受度如何?”

 嚴莊如今已能聽得懂薛白的奇怪詞彙了,十分順暢地就應道:“范陽百姓很喜歡看史思明的報紙,哦,他還在紙上刊了自己的一首詩,民間許多人都能傳誦。”

 薛白正考慮著當把史思明的報紙收為己用,漫不經心地問道:“是嗎?什麼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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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茶肆裡熱鬧非凡。

 說書先生瞥了一眼案上的報紙,也不用思索,徑直滔滔不絕地講起來,把報上短短的一句話,愣是擴充成了長篇大論。

 他如今在說的是報上連載的一個《說岳》的故事,這故事並不新鮮,說到一半,已經因戰亂斷篇許久了,近日才有了新文。

 “岳飛落入大牢,悲憤交加,遂寫了一首詩。”

 說到這裡,說書先生頓了頓,眯著老眼又去看報紙。

 “什麼詩?”

 “快說,什麼詩?”

 “不是詩,是詞。”

 說書先生放下了手中的驚木,站起身來,整理了衣衫,深吸了一口氣。

 “這詞,雖是故事中嶽飛所作,可老朽每次看,都深感觸動,諸位且噤聲,聽老朽為諸位念來。”

 “好,快念。”

 聽眾們遂漸漸安靜下來,屏息以待。

 說書先生這才開口。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一輛馬車由一隊壯士們護送著,緩緩從茶肆邊駛過。李泌正端坐在馬車上,有些失神地聽著這詞。

 他並不是第一次聽,薛白說的那個故事他早就聽過了。但現在這個情境下再聽,心情卻不同……岳飛沒能完成的那個壯舉,已經被提前做到了。

 李泌這次將要被押送到范陽,薛白需要他輔佐,以安定北方局勢,雖然他並不願輔佐薛白,但由不得他。

 臨行之前,他已大概聽聞了長安近來發生的諸事,知道就在今日,王師將獻俘於闕下。

 他也知道聖人的心意是掩蓋薛白的戰功,對此,他深感憂慮,認為這場交換,把實質的權力交給了薛白,而聖人追逐到的,是毫無意義之事。

 果然,一路而行,他聽到長安民間輿論漸漸沸騰了。

 “知道嗎?那《說岳》的故事便是雍王寫的。”

 “我便說,除了雍王誰還能寫出那樣的詞作來!”

 “雍王憂慮社稷多難,一心北伐,故而寫出了這等忠肝義膽的岳飛,又豈能是旁人說的那謀篡之人?”

 “只看這詞句便知雍王滿腔忠誠!”

 “雍王掛帥平定叛臣,擒賊首,活捉契丹可汗,如此大功,朝廷卻掩蓋他的功勞,豈有此理?”

 “今日獻俘,把功勞都安在旁人頭上。”

 輿情如此,顯然是有人在暗中操縱。但不論如何,長安城的百姓們已開始關注這次獻俘背後的陰謀論。

 因雍王拼死奮戰,大唐才沒有演變出故事裡岳飛那樣的悲劇,可如今論功行賞,反而把雍王流放到了邊塞,豈不說明聖人身邊有奸宦?

 “咚!咚!咚!”

 在李泌離開了長安城門之際,皇城的朱雀門前響起了莊嚴肅穆的禮樂聲,官民兵士們山呼萬歲,李琮登上闕樓。

 三通鼓響之後,郭子儀、李光弼領著雄武的騎兵上前,押上了史思明、李懷秀。

 竇文揚捧出聖旨,用他尖細而高亢的聲音宣讀,歷數這兩人十惡不赦之罪。

 以前,萬里之外的小勃律國王娶了吐蕃公主尚且觸怒大唐,此二人的罪過自然是大十倍、百倍,引得臣民巨怒,連站在闕樓上的李琮遠遠望去,都能望到百姓紛紛舉拳向天,大聲吶喊。

 李琮乃順萬民之意,鏗鏘有力地下了旨,腰斬史思明、李懷秀,以彰天子之強明。

 “聖諭,腰斬!”

 百姓們愈發激動地揮舞著拳頭,同聲大喊著。

 李琮很欣慰,心說百姓還是很有家國情懷的,正是因為忠於大唐,才有如此聲勢。

 但,他們喊的內容似乎與預想中不同,李琮豎著耳朵聽了一會之後,疑惑道:“什麼八千里路?他們在喊什麼?”

 被五花大綁的史思明聽著背後的呼喊,很意外還能在臨死之前聽到一首極好的詩詞。

 他不知道這詞背後的故事,不知道範陽的叛亂與這故事又有什麼相關,但他也能感受到這詞作飽滿濃烈的情緒。

 忠誠、壯烈,對天下社稷的深深的摯愛。

 誰能寫出這樣的詞?是唐廷的昏君又使哪個忠臣蒙冤,於是報國無門之人只能以此吐出滿腔激憤?所以,圍觀著的那些百姓才齊聲念這首詞?

 那,這忠臣又是誰呢?

 總不會是薛白出鎮范陽、插手邊軍,還被認為是被排擠流放,受了天大的委屈吧?

 一念至此,史思明瞬間打了個激靈。

 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寫的破詩與薛白的詩詞之間有多大差距,缺了那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薛白到底是如何能作這麼多絕世之作?同樣都是叛逆,為何薛白的字裡行間總是蘊藏著對社稷的拳拳忠心?

 史思明很想再試一試,寫出一首能比肩薛白的詩。

 在他身後,一刀狠狠地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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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史思明的詩了。”

 嚴莊將一張舊報擺在了薛白麵前,道:“這是詠石榴的詩,想必也是史思明的自喻。”

 薛白目光微微一凝,看來看去,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遂喃喃道:“自喻嗎?”

 “三月四月紅花裡,五月六月瓶子裡。”

 “作刀割破黃胞衣,六七千個赤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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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刀狠狠斬斷了史思明的腰,肚子裡的內臟與腸子流了一地。

 史思明死了,唯有他的詩作還在范陽流傳。

 長安城中,人們還在唱著薛白抄來的那一首詞。

 史思明至死也不明白,它們的差別並不在格律上,而在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