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51章 祭婿文稿(第2頁)

 “顏公以為呢?”李琮問道。

 顏真卿又不能說“賊兵不趁勢取長安,肯定是因為沒想到聖人會逃跑,一旦得到消息必會殺來”。

 他略作沉吟,道:“臣猜測,也許王師在洛陽打了勝仗,叛軍受到威脅連忙回師。”

 “薛白是顏公的學生、佳婿,必如顏公所言……”

 出了大明宮,杜有鄰與顏真卿同行。兩人也不騎馬,徒步往皇城走去。

 “顏公如何能認為在此等局面下薛白還能打勝仗?”

 杜有鄰的語氣中帶著抱怨之意,像是在親家面前迴護自家子女。

 他自認與顏真卿也算是親家,當年收養薛白,他本就起意過要認薛白為義子,可惜被杜妗攪和了。再加上沒有適齡女兒能嫁給薛白,這方面,他對顏真卿也是有些嫉妒的情緒在的。

 把當前的崩壞局面細數了一遍,杜有鄰激動地揮著手,道:“賊兵十餘萬眾大股東向,我不求立功,唯盼著那孩子能早日平安歸來。而顏公與他才是親族,反倒只在乎他能否牽制叛軍?於他安危毫不關心嗎?”

 “我豈能不關心?”顏真卿嘆道:“眼下不是展露憂慮之時啊。”

 這個道理杜有鄰也明白,方才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宣洩了情緒也就是了。

 嘆了口氣,兩人各自去忙。

 杜有鄰見到杜妗,不情不願地說了叛軍東向洛陽之事;顏真卿則忙到傍晚才還家,推門而入,韋芸正在寫家書。

 “不慌動。”

 見韋芸要起身,顏真卿抬手止住她,道:“我回來拿些物件,夜裡還在春明門城樓歇。”

 韋芸是個明事理的妻子,對此沒有不滿,只是提醒道:“馬上要年節了,莫忘了犒賞將士們。”

 “你不提我還忘了,要過年了啊。不曾想,這場變亂竟拖到了天寶十三載。”

 “欸,阿郎等等。”韋芸見顏真卿要走,連忙道:“等我寫完這封家書,你讓驛馬帶到揚州給三娘可好?”

 “眼下驛力珍貴,前線消息尚不及遞,豈可公驛私用?”

 顏真卿沒有等韋芸,徑直出了家。韋芸又追出來,問他可有薛白的消息。

 “放心吧,全城都寄望著他。”他本不太會安慰人,借用了李琮的話,道:“倚為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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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李琮又招顏真卿議事,說到該去信給諸道官員,提前安撫,以免待他們得到聖人出逃的消息措手不及。

 長安的防事有了顏真卿操心之後,李琮的目光就變得長遠了起來。此舉還考慮到了等聖人至蜀郡,朝廷令出二門的問題,包括往後江淮的糧食如何運送。

 雖藏著若有若無的心思,此舉畢竟還是以大局為重。顏真卿遂到中書門下去派。

 很快,一封封公函寫就、封好,分派驛馬遞出。

 “慢著。”

 遞送揚州府的公函的小吏才出大堂,顏真卿忽喊了一聲。

 “顏相?”

 “我寫封家書,請驛騎一併帶去吧。”

 雖性情板正,顏真卿卻不是迂腐之人,思量再三,還是展開筆墨,準備給顏嫣寫信。

 落筆才寥寥幾字,他卻又停了下來。

 給女兒寫信,如何能不提薛白?可如今消息隔阻,又如何給女兒交代。

 正思量著,有人從衙署外匆匆趕來,道:“消息回來了!”

 這次回來的哨騎背上還帶著一支箭矢,帶著傷,以虛弱的語氣對顏真卿稟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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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相節哀,薛郎已經……被叛軍梟首了。”

 這一句話,說的並不僅是薛白,還是留在長安城的許多人守城的希望,眾人聽了皆不信。

 “怎麼會?他可是擒了安祿山。”

 “小人俘虜了一個落單賊兵,他說叛軍中已傳遍了。薛郎想利用安祿山炸死安慶緒以及麾下大將,不成,反被田承嗣、阿史那承慶大軍圍攻,戰死了。”

 “消息是假的。”顏真卿道:“他不會以安祿山的性命換安慶緒的。”

 “小人到潼關前看了,薛郎的首級就掛在城門處示眾。”

 “欺騙人心的手段罷了。”顏真卿依舊不信。

 然而,邊令誠已匆匆趕到了,遠遠便喊道:“顏相,殿下召你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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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大明宮,與李琮當面陳詞之時,顏真卿依舊不相信薛白已死於叛軍之手。

 然而,之後趕回來的哨馬,雖未見到潼關前的那個人頭,也都說安慶緒當眾斬薛白、為父報仇之事,已在叛軍中傳遍了。

 李琮更關心的則是,少了原本最大的助力,該怎麼辦?他已明白為何李隆基寧可逃了。

 “若沒有安祿山在手上,長安城一定是守不住的吧?”

 顏真卿心情更沉重,需要思慮的問題很多,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回答李琮這些暫時還沒實際根據的問題。

 “殿下稍安,等臣確認此事。”

 無論消息真假,諸多事務已不得不開始安排。顏真卿尋了藉口退出大明宮,到城樓安排新防務。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他連著忙了兩夜幾乎不曾閤眼,疲倦到撐不住時,他才假寐了一會兒,南陽方面遞來消息了。

 “如何?”

 “南陽太守魯炅稱……洛陽再次為叛軍所奪,安慶緒準備稱帝了。”

 從得知聖人出奔那一刻起,這樣的局面顏真卿就料想過,並不意外。然而,這個消息卻似在告訴他,薛白確實已經死了。

 那信使卻不給他僥倖,繼續道:“魯太守還稱,薛郎已戰死了。”

 顏真卿奪過那信,目光看去,魯炅的消息來源是從洛陽逃出的士卒。

 那是真的了。

 “顏相?”

 顏真卿回過頭來,發現將士們已經圍了過來,全都在看著他。

 杜有鄰也在,剛從別處過來,恰聽了這消息,一雙老眼通紅。

 “至少,叛軍在年節之前,不會進攻長安。”顏真卿收起了沉重的神情,以泰然自若的語氣道:“我們還有時間。”

 安撫了眾人,他才回了中書門下省,走進衙署,那封要寫給顏嫣的家書還鋪在案上。

 顏真卿看著它,不由恍惚,想到薛白厚著臉皮要認他當老師的情形。

 “老師。”

 “莫再喚了,我不是你的老師。”

 不知何時,有吏員進來,問道:“顏相,家書還帶嗎?”

 顏真卿搖了搖頭。

 他艱難地邁開腳,自顧自地上前,拿起那墨水已經幹了的毛筆看了一眼,重新磨墨。

 本是想繼續寫家書的,可實在不知該如何與顏嫣說此事。

 末了,筆尖落下,先是寫了四個字,

 “祭婿薛白。”

 之後,他乾脆筆走龍蛇,不再收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