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心意(第2頁)
對楊國忠而言,如此他並無實質上的利益受損。反正,南詔的功勞也是他的。
但他還是隱隱有些不快,覺得薛白擅自左右了事態,使他宰相的權威受到了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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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洗了個澡。
木桶裡的水換了兩遍,他才把身上的灰塵洗淨,泡在水裡,漸漸要睡著過去。
但在軍中養成的枕戈待旦的警惕習慣,使他的睡眠變得很淺。當隱隱約約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他還是迅速清醒過來,以凌厲的目光向屏風處看去。
顏嫣正抱著一條方巾走過來,邊走邊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薛白的目光很快變得柔和下來,嘴角泛起一絲笑容。
“嗯?”
“讓你彆著涼了。”顏嫣道:“出來擦乾淨吧。”
薛白起身,本要接過那方巾,手還未伸出去,顏嫣已掂起腳,給他擦著頭髮和背。
待他轉過身,兩人對視了一眼。
顏嫣沒有羞意,打量著薛白的身體,眼中有些好奇。
畢竟是她自己的夫婿,相處起來也是自然而然,不見半點生分。
“好看嗎?”
薛白頗滿意自己在軍中錘鍊出的體魄,塊壘分明,不由這般問了一句,倒非是為了勾搭這小丫頭,只是想與她分享這種自我欣賞的心情。
可惜,顏嫣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扁扁嘴,道:“受了這麼多傷。”
“其實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傷,沒幾個傷口是軍功章。”
“哼。”
顏嫣拿手指在薛白背上輕輕地劃了劃,問道:“痛不痛?”
“早好了。這是腳踩空了,從石壁上滑了下去落下的,磨破了些皮,丟臉是真的,與他們那些猛將們沒法比。那夜田神功比我勇猛得多。”
薛白與顏嫣聊得來,願意與她說事情,她也最喜歡聽他說故事,但今日她卻是沒了聽故事的閒心,反嗔了他一句。
“還笑,這般危險的事。”
她給薛白披上衣服,因這個動作身子半掛在他身上。兩人便自然而然地抱了抱。
尤其是出了遠門再回家以後,她乾淨柔軟帶著淡淡馨香的擁抱,讓薛白的心不由顫了一下。
他說不上什麼感覺,因懷中人太過嬌小柔弱,有些心-->>
疼,遂不敢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你走了這麼久。”顏嫣猶豫著,斷斷續續地道:“我發現,沒有你可不行。是想著你會回來,我才能等這麼久的。”
她語氣裡帶了些許埋怨,更多的則是依賴,但似乎沒有甚情慾。
大概是她年歲小,這方面開竅得慢,如今對薛白更多的還是親近。
總之,離別帶來的小情緒都被這擁抱安撫了之後,顏嫣從薛白懷裡離開,道:“你看,我康健很多吧?騰空子一直在給我調理呢。”
“我知道。”
“你能救她嗎?”顏嫣也是真心與李騰空親近,滿懷期待地問道。
“好。”
顏嫣原本還想說,經過李騰空的調理,她以後也許能與薛白生個孩子,但話到嘴邊忍住了,因她答應過杜妗要收養一個杜妗的孩子,她還是很重承諾的,有時甚至因此顯得她不那麼在意薛白。
此事在常人看來十分荒唐,可她在這個年紀就是這般想的,認為義氣為重。
也許等長大了,經歷得多了,她也能學會權衡利弊,不再講這種傻傻的義氣,但反正,年少時就是更有義氣些。
夫妻二人正說著話,青嵐抱著薛白的外袍進來了,只與薛白眼神對視,便像是交流了許多。
薛白遂攤攤手,與她抱了一下。
“郎君。”青嵐喚了聲,只以兩個字便訴說了想念,頓了一會,才道:“季蘭子想見你。”
剛回到家便要見這麼多小娘子,薛白也大感頭疼。他其實已收到了李季蘭寫的那首相思詩。
可今日急著要相見,不惜打攪他與妻子久別重逢,李季蘭不僅是要訴相思的,而是有正事要說。
“……”
“楊齊宣與你是這般說的?要救騰空子,唯一的辦法是贖買她?”
“是,薛郎,此事不對吧?皎奴說他是不安好心。”
皎奴雖然不算聰明,畢竟是見過人情險惡,與未經世事的李季蘭、懵懂迷糊的眠兒在一起,竟還成了智囊。
薛白點了點頭,心中有數,道:“放心吧,不必讓騰空子淪為官奴,她會安然無恙的。”
“嗯!”李季蘭用力點點頭,“我就知道薛郎什麼都能做到。”
分開那麼久,她有許多話想問,偏是知自己沒資格,於是又拿她那雙飽含情意的眼瞥向薛白。
雖然是在說著正事,薛白也有些吃不消了,假意打了個哈欠。
“睡吧,明日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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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體諒,等到次日才派人召薛白入宮,問南詔一戰的詳情。
薛白遂先念了高適的那首詩,之後據實而言,卻在言語之間幾次偶爾提及王忠嗣的忠心。
相比功勞,他認為李隆基更在意臣下的忠心與否。
“我們繞過蒼山,卻見閣羅鳳築起龍尾關,士氣頓落,王忠嗣執意攻城,言必獻閣羅鳳於聖人,以消聖人之怒,遂點齊三軍……”
言語是有用的,但李隆基近年來也聽了太多王忠嗣的讒言,依舊不太相信王忠嗣是整天把他掛在嘴邊的人。
在他心裡,王忠嗣只要與李亨走得更近些,便是原罪。
終於,他抬抬手,道:“你的摺子朕都看了。說另一件事,你為何要保李林甫?”
“臣並未要保全李林甫,臣與他素來有仇。可臣不願將士們征討南詔的功績因此事而被掩蓋。”
“沒有私心?”李隆基飲了一杯酒,漫不經心地問道。
薛白遲疑了一下緩緩應道:“有,臣與李林甫之女是摯友……”
“朕記得,龍池宴上才-->>
說過此事。”
“臣慚愧,臣與李十七娘確是清白的。”
薛白不用看,也知李隆基肯定是不信,他想了想,低下頭又解釋了一句。
“說是摯友或不恰當,其實,臣心裡愛慕李十七娘,只是不願與李林甫牽連,才未能娶她,也不敢逾越禮數。”
薛白說的是實話,他如今已非常瞭解李隆基,知道這個皇帝極聰明又極愛揣測臣子之心,因此如無必要,他絕不瞞他。
可也恰恰是這種情形之下,他說出了真正的心裡話。當著天下最重權勢、最無情之人,說最發自肺腑的話。
李隆基瞭然一笑,道:“朕便知你有私心。”
薛白麵露慚愧,不敢狡辯。有些發呆,不知是在想著什麼。
見他如此,李隆基便想到他雖忤逆,但一向是個直臣,道:“你是又想摻和此事不成?”
“聖人英明,一眼就看穿了臣的心思。”薛白坦言,道:“臣以為楊國忠也有私心,要藉著對付李林甫樹立自己的威望。李林甫咎由自取,但臣不願讓楊國忠對聖人有所欺瞞。”
“呵。”
李隆基輕笑一聲,略顯不屑。
但薛白與李林甫有仇是真的,在此事上確實可能給他一個更誠實的答案,這答案很可能影響不了最後的結果,但李隆基要知道。
“朕準你查此事……高將軍,給這豎子一道旨意。”
不料,薛白又道:“臣斗膽,還有一個請求。”
“朕看你是膽大包天了。”
“臣想接出李十七娘。”薛白道:“李林甫亦是宗室,即便有罪,也不宜牽扯無辜家眷。若李十七娘無恙,臣沒了這牽掛,更能秉公無私地查此事。”
“一派胡言。”李隆基道:“你自己說,這些話有道理嗎?”
“臣隨徵南詔略有薄功,唯此心願,懇請聖人賞賜。”
“恃功而驕,況且朕難道未賞你嗎?忘了自己才升的中書舍人,這官不願當便罷了!”
這裡說的“罷了”卻是真的罷官。
薛白最是官迷,此事顯然是直接戳到了他的痛處。
然而,沒想到的是,他猶豫了一會之後,竟是一揖,應道:“臣願以中書舍人之官位,換李十七娘自由。”
“放肆。”
李隆基又叱了一句,但卻不可能在這時節真罷了薛白的官。徵南詔有功則賞,這是他承諾過的,天下人都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