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60章 君臣情義(第2頁)

    “聖人正在親自為右相祈福。”高力士道:“這些國事,右相可與老奴說,如何?”

    “朔方節度使張齊丘分配糧草不公,苛待歸附的突厥人,致李獻忠叛逃,老臣請治他之罪,咳咳。”

    早在去年李林甫就想對張齊丘動手了,因薛白阻撓,再加上南詔一戰正在進行,他才按捺下來,如今則只能拿張齊丘來擔當致阿布思叛逃之罪了。

    至於安祿山,勢力太大,又深得聖人信任。李林甫病重之際已不敢與之交惡。

    “右相放心。”高力士道:“此事我一定向聖人轉達。”

    李林甫聽了,隱隱察覺到聖人似乎有不再見他之意,再次抬頭向朝元閣上看去,眯起一雙老眼,只-->>
                                         
見聖人端坐在那一動不動。

    時近上元節,月光很亮,照在聖人的臉上,泛起如白玉一般的光澤。

    “咳咳咳咳!”

    李林甫突然重重地咳嗽起來。

    他已意識到了一件事——朝元閣上坐著的不是聖人,而是他命工匠依聖人樣貌雕成的漢白玉像。

    那玉像雕刻得有多唯妙唯肖,今夜就有多嘲諷。

    這便是所謂的君臣情義,他為聖人鞍前馬後、嘔心瀝血十餘載,到了垂死病中之際,聖人卻連見都不願意見他一面。

    哪有什麼“元氣”,他今日就不是為了吸食聖人的元氣而來,而是有太多事放心不下,希望能面見天子,交代了身後事,盡到最後的職責。

    可笑。

    “右相,這是怎麼了?”

    “無妨,無妨。得聖人元氣,老臣已好了許多。”李林甫笑了起來,道:“可元氣太重,再下去,老臣就承重不起了。”

    他似乎真的好了很多,臉色甚至都紅潤了起來,眼睛裡也有了神彩。

    “那?”

    “老臣想……拜別聖人。”

    這次,李林甫沒有讓人攔住他,艱難而努力地從肩輿裡站起身來,對著高樓上的漢白玉像,緩緩地拜了下去。

    他這一輩子擔了無數的罵名,他也很清楚自己死後難免一個“奸佞”之名,因為他為聖人承擔了所有。當然,聖人也給了他想要的無盡權力。

    可惜君臣一場,再無相見之日了。

    “聖人上元安康,臣告退,唯願吾皇千秋萬歲!”

    李林甫聲音嘶啞,竭盡全力地喊出了這一句話。

    朝元閣上,聖人依舊巋然不動,默默無言,月光照在那張漢白玉雕成的臉上,彷彿真的能千秋萬歲,永世不老。

    ~~

    因聖人每每在華清宮一住就是數月,朝臣們在驪山多置有別業,李林甫自是不例外,當夜便住進了驪山的別業。

    他被扶到榻上,卻不躺下,而是支著身子,道:“我不睡,交代你幾件事。”

    “阿爺,你真的要好了?”

    李岫見他精神不錯,不由大喜,道:“方道長說的真有用,沾染了聖人元氣,伱的病就要好了。”

    “把你的兄弟們都喚到驪山來,我要見他們。”李林甫道。

    “阿爺?”

    “王忠嗣必須除掉。”李林甫自知死期不遠了,此時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自顧自道:“李亨一旦登基,絕不會放過我們,唯有除掉王忠嗣,可讓胡兒阻止李亨登基。”

    他是為了聖人制衡太子的心意,得罪死了李亨,也把子孫的未來全都押在了賭桌上。

    於是,扳倒李亨成了他一生的執念,也成了他臨死前最放心不下之事。

    與他一樣想阻止李亨登基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安祿山,另一個是薛白。這其中,薛白實力弱小,偏是要求許多,既要保東宮一系的王忠嗣,又要對付可以合作的安祿山。

    故而,李林甫終究是沒能與薛白合作到最後,他是在權場沉浮了一輩子的人,最看重實際的利益,沒辦法把賭注下在一個太年輕的人那遙遠縹緲的以後上。

    但,腦子裡思量著身後事,那個年輕人的身影總是揮散不掉。

    “胡兒心思狡詐,不可太過信任,除掉王忠嗣之後,可再拉攏薛白制衡胡兒。但在王忠嗣死前,不可把他召回長安,以免壞事……”

    提到薛白,李岫不由問道:“那楊國忠怎麼辦?”

    楊國忠是眼下最接近相位的人,也是右相府這陣子一直在全力對付的政敵。

    但此前,李林-->>
                                         
甫是不相信自己要死了,才會心心念念要守住相位,今日他自知壽命將盡,忽然發現往日最在乎的相位,到頭來竟是最不重要的。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保證他身歿之後家族的安全。

    “唾壺……恨我嗎?”

    “什麼?”

    即使是迴光返照,李林甫的體力也不足以支撐他繼續思考,他臉上的紅潤之色已褪去,疲憊地躺下,眼前一黑,再次昏迷過去。

    黑暗中,他意識到自己馬上要死了,心裡卻極不甘,一直在想著得活下去。

    這強烈的求生欲使得他最後那一縷神魂整夜都未散,直到有人在耳邊輕喚了起來。

    “阿爺,國舅來了。”

    “國舅”這詞在右相府是甚少提起的,李林甫睜開眼,只見楊國忠風塵僕僕地站在那兒,臉上帶著悲慟之色。

    “你是?”

    “右相上元安康,是我,楊國忠。”楊國忠趕到榻邊,噙淚道:“半年未見,右相如何憔悴若斯啊?”

    “老了,老了啊。”李林甫嘆道,“你這是,才從益州趕到?”

    楊國忠低頭看了一眼,他滿是泥土的靴子正踩著相府別業柔軟的地毯上。

    “是,我才到驪山,聽聞右相病了,馬鞭都沒放便趕來了。還請右相早日痊癒,為聖人分憂,為百姓厚庇。”

    只聽這一句話,李林甫便知楊國忠是準備了說辭才來的,此來,不是因為兩人交情深厚,而是要做樣子給世人看,看他楊國忠知恩圖報、值得託付。

    “咳咳咳。”

    李林甫忽然又咳了起來,撐著身子坐起,口中含痰,作勢尋找著唾壺。

    楊國忠卻沒有像當年剛到長安之時一樣張嘴接,恍若沒看到他的動作,只躬身在榻邊,泰然自處。

    有侍女捧著唾壺過來,李林甫吐出一口濃痰,躺回榻上,喃喃道:“今日不同往昔了啊。”

    “可右相待我的重恩未變。”楊國忠以手指天,賭咒發誓道:“右相只管安心養病,家中但凡有事,我必當作是自家之事,兩家榮辱與共,同氣連枝。”

    李林甫感到一陣疲憊湧上來,老眼凝視著楊國忠良久,心想這輩子樹敵太多,恨他的人數不勝數,相比而言,楊國忠一直以來對他還算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