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徵辟
剛挖通的秘道里還有股潮溼泥土的氣味,薛白與杜妗拉著手走到底,掀開青石板,外面便是東市豐匯行中的一間倉庫。
離開倉庫,門外停著虢國夫人府的奢華馬車,駕車的是刁家兄弟。上了馬車,掀簾向後一看,能看到人群中有身影正在向這邊探頭探腦。
“做得再隱秘,他們也能猜到你見了李琮。”杜妗道。
“沒有證據,猜到又如何?”薛白道:“李琮無儲君之位,我無韋堅之權,你無皇甫惟明之兵,哥奴再辦樁大案給我看看?”
杜妗多次見過李林甫排除政敵,依然有些憂慮,道:“你被髮配海陽,裝病只怕是拖不了。”
她用的是“發配”二字,因外貶海陽是對薛白指使王昌齡刊報的懲罰,只怕不是辭官就能避過去的。
海陽縣屬潮陽郡,屬於嶺南道,薛白若真去了,死在那兒只需說一句染上瘴氣而亡,虢國夫人出面也沒用。
“拖到閣羅鳳叛亂就夠了,縱觀這天寶四載以後南詔與朝廷的衝突,便知它一定會叛。朝廷以為能控制局面而已,但伱看這昏君庸臣的樣子,控制得住嗎?”
“即便如此,李隆基只怕不會對你消氣,你這次太不給他顏面了。”
“那就,逼迫他。”薛白喃喃自語道:“時代不同了。”
“什麼不同?”
“那個掃蕩了武周混亂、開創盛世的天子,曾讓世人無比崇拜,三十餘年間人們匍匐在他腳下,視他如神明,這種威望掩蓋了太多的錯誤,可一旦有人站起來一捅,就會發現神像裡的泥土茅草已乾枯脆弱,一碰就倒。”
這段話,就連杜妗也沒能夠理解。
在絕大多數人眼中,當今聖人還是高高在上,大唐臣民以及四海蕃夷都得看他臉色行事,依著聖人心意就有一切,這也正是右相權焰滔天的原因。
薛白在賭聖人已經弱勢,會妥協。
杜妗不敢篤定他這一次是勝是敗,帶著咒罵地語氣唸叨道:“知道嗎?我竟等不及看南詔打破這昏君佞臣的自信。”
“我反而希望我判斷錯了。”薛白道。
若大唐社稷坍塌,他知道挽天傾很難,相反,若大局還能夠把控,他個人其實還有很多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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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陽縣?嶺南?”
哥舒翰宿醉起來,頭依舊疼得厲害,迷迷糊糊中聽到曹不遮說起近日長安市井的傳聞,疑惑地問了詳由。
“李泌已離開了,薛白怎麼被貶了?”
世人看官位大小不看品階,御史臺是中樞重要衙門,嶺南是偏遠之地,只怕潮陽刺史在人們眼中都不如一個侍御史,這當然是貶官,簡直是流放。
“回了長安就一天到晚喝酒。”曹不遮將幾份報紙丟在榻上,“滿城裡都在議論,只有你,醉得和死駱駝一樣,自己看吧。”
她其實不識字,也不在乎什麼薛白、李泌,只是這事鬧得滿城風雨,她認為哥舒翰兼著御史大夫也該知道,特意買了報紙回來。
“這麼多。”哥舒翰揉著頭,粗略掃了一眼,喃喃道:“原來不是因為御前直諫,為了揚名,不顧利害了。”
“給我。”
“大清早的,頭還疼著。”
“我說,給我錢!買報的錢!”
哥舒翰隨手指了指地上的衣服,他荷包在裡面。這次回長安,聖人賜了許多錢寶,他幾乎都分給了麾下的將士,剩下的也是亂花。
根本就沒看曹不遮拿走了多少錢,此時他腦子裡有個想法,愈想,愈覺可行。
“給我穿衣,我出門一趟。”
“老孃就奇怪了,你買個新羅婢服侍你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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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新羅婢太嫩,受不了青海湖的風霜……”
哥舒翰讓下屬打聽了一番,出了門,騎上駿馬,直接便往宣陽坊薛宅而去。
到了地方,鉗耳大福上前去叩門,哥舒翰環顧一眼,便發現有人在盯著薛宅,他卻渾不在乎。
“將軍,薛郎病了,說是晚些過去拜會將軍。”
“我正好探病,等他也不要緊。”
鉗耳大福不明白,總之再上前去問,不一會兒,薛宅的僕婢便將他們迎進堂上相候。
這一等,足等了小半個時辰,中間虢國夫人派人到薛府送了藥,之後,薛白才披著大氅出來。
“恕我失禮,勞哥舒大夫相候。”
“哈哈,我突然過來,沒提前打招呼。”哥舒翰朗笑道:“倒是勞你‘病中’跑一趟了。”
說著,他態度親近地拍了拍薛白,小聲問道:“這是裝的,還是被掏空了?”
“憂心國事,夜不能寐。”
哥舒翰不接這種假惺惺的話,道:“我過來,想聘你到我幕府做事。”
“我已被任為海陽縣令了。”
“你莫與我說見外話。”哥舒翰道:“我們都知道,那海陽令是右相對你的敲打,這次你做得確是太過了,旁人不敢替你說話,但我敢。只要點頭,旁的不必管,只等著到隴右做事,官職不好說,最差也是個營田水運巡官,聘錢好說,三十萬錢。”
“多謝將軍美意。”薛白道,“我為將軍引見一位人才如何?”
“誰?”
“但使龍城飛將在。”
“王昌齡?好!”哥舒翰大笑道:“你與他一道到我幕下,把可能被牽連到的手下人也帶來,隴右容得下天下俊才!”
薛白目光看去,從他身上再次感受到了大唐的豪氣。
接著,他不由在想,這些年有多少被朝廷容不下的人才就是這樣由邊鎮吸納了。哥舒翰為國擴邊無妨,安祿山又如何?
他收回思緒,沒有答應此事,而是道:“右相或可放過王昌齡,卻不會放過我,唯盼將軍能成全王大兄的邊塞壯志。”
言下之意,他就不去隴右了。
哥舒翰大手一揮,道:“放心,我會與右相說。”
薛白想了想,問道:“南詔一事,將軍如今信我嗎?”
“彈丸之地,便是叛了,朝廷輕易可平。”哥舒翰道:“你莫再管南邊瘴地了,往後放眼西北便是,等我消息!”
對於招攬薛白一事,他興致高昂,說罷,風風火火就要走,才出門又停下腳步。
“對了,我是粗魯胡人,但今日是執禮聘請薛先生……我這樣,應該也算很有禮數了吧?”
“是,我送將軍。”
薛白禮送哥舒翰出了門,才要轉身回府,遠遠卻有數人從東面過來,喊道:“敢問可是薛郎?!”
這幾人中有吏員打扮,也有軍士打扮,為首一人匆匆跑到薛宅門前,執了一禮。
“薛郎留步,鄙人安西進奏院判官武就。特來代安西四鎮節度使禮聘薛郎為安西幕府參謀,這是辟書,請薛郎過目。”
薛白目光看去,武就三十五六歲模樣,身材魁梧,舉止有禮,顯然是個文武雙全之人。
他不由問道:“我近日才被貶,武判官何處得來的消息?”
“薛郎有所不知。”武就道:“安西進奏院就在宣陽坊東隅,我們消息還算靈通,見笑了,見笑。”
“但,高節帥只怕還不知此事吧?”
薛白稱哥舒翰為“將軍”那是故人的舊稱,他與高仙芝卻不熟悉,不認為高仙芝會為自己惹上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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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武就卻十分有底氣。
“薛郎放心,因岑參多次盛讚,節帥早有意聘薛郎到安西幕府立一番大事業,此事我等可全權代將軍之意,薛郎若不放心,等一兩個月也能知曉,總之不必去潮陽,我等會說服右相。”
說到後來,他還傲然補充了一句。
“節帥既敢千里奔襲小勃律國,繞開夫蒙靈察而報軍情,招募薛郎,何懼之有?!”
安西進奏院諸人皆不由咧嘴笑了笑,透過他們的笑容,讓人彷彿能看到一面大唐軍旗插在了西邊萬里之外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