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59章 揮鋤(第3頁)

  “孃的!我的田!”

  “打死他!打死個帶頭的,刁民就老實了!”

  隨著部曲中有人這般呼喊,棍子遂全都朝著趙餘糧招呼過來,把他往死裡打。

  忽然,外面有人叱道:“我才是帶頭的,來打死我!”

  眾人轉過頭看去,只見十餘人舉著火把過來。

  部曲們還在發愣,農人們卻已經聽出是誰了。

  “縣尉來了!”

  “縣尉來了!”

  走在前面的是老涼,他是提刀就真敢殺人,嚇得那些部曲紛紛讓開道路。

  “一群廢物!”

  老涼開口卻是罵起農人們來。

  “縣尉供你們吃喝一整個冬天,讓你們養膘。給你們造了帶鐵的農器,結果你們是沒帶把的?讓人拿著棍子這麼打?廢物!”

  農人們抬頭看去,見薛白也過來了,只是冷著一張臉,不再像平時那般溫和。

  “縣尉。”他們委屈地大喊起來。

  “喊有用嗎?!縣尉把田分給你們了,還要時時刻刻給你們盯著嗎?!”

  老涼大罵著上前,一把奪過趙餘糧手裡的鋤頭,走向那些被他嚇得還在後退的部曲們。

  不由分說地,一鋤頭就揮了出去,直接砸在一個帶頭的部曲腦袋上。

  “嘭!”

  殺人很難,但到了他手裡就是這麼簡單。

  周圍眾人都被嚇住了。

  盆兒握緊了雙拳,又害怕又激動,方才他用匕首扎人,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氣勢。

  “搶?!”

  老涼喝道:“縣尉讓你等退下,不退者視為襲官,打殺勿論!”

  “還愣著做甚?打殺勿論!”

  趙餘糧正感羞愧,聞言撿起一把鏟子,叫嚷著便衝上去掄著亂打。

  鐵鏟砸破了欺辱他的人的軀體,血流到他的田地裡,他忽然感到了安心。只要能守住這片田地,他就不用再把小女兒賣掉了。

  “搶田啊?來啊!”

  “……”

  薛白終於看到了鐵器揮舞的光芒。

  這與上次籠絡漕工不同,漕工得了允諾,還得看他是與官紳站在同一邊。換言之,那一點錢,還不足以讓人賣命反抗整個偃師的官紳,或者說主人。

  得給地。

  用幾個胡餅收買來流民到驪山刺駕,那是讓人送死。得給了田地,讓人能安身立命,讓人知道自己在守什麼東西,有恆產者有恆心,才是以後最堅定支持他的力量。

  ~~

  “薛白瘋了。”

  深夜,呂令皓匆匆趕往縣署,路上提出了他對這些事的不少見解。

  “不就是幾十頃田嗎?沒必要,他就一定要發在那些農戶手裡?有多少頃來著。”

  這種話聽一聽也就是了,其實呂令皓最清楚,這事關縣署的權力,事關薛白與大戶們誰先妥協。

  “他腦子裡缺根筋,做事沒輕沒重的。就像瘋子的力氣特別大,一個道理,這種人狠起來特別狠,得避著些……哦,高尚人呢?”

  “去洛陽了。”

  “快,連夜派快馬把消息告訴他。”

  “喏。”

  呂令皓快步趕到衙署,只見各家大戶已經聚在署門前了。

  帶著眾人到大堂落坐,他擺擺手,心平氣和地安撫了眾人的情緒。

  “你們啊,太急了。一急,不就被牽著走了嗎?薛白既然回來了,暫不搶田,繼續原定辦法軟刀子割肉便是。我與郭錄事做了許多年,何時激起過民變。”

  “莫再動武,將薛白請回縣署議事,面上客客氣氣的。不聽他的就是,把水源斷了,花些錢拉攏了那些刁民,不就不鬧事了嗎?”

  “郭太公,你先莫哭,郭三十五郎死了不假,但你難道還能公報私仇不成?真打起來,萬一你老人家出了好歹,反而由他說了算。慢慢理論,你德高望眾,還怕了他嗎?”

  “他火氣旺,衝動,身後又有貴人罩著,與他正面衝突是最不智的。”

  這一點,呂令皓不必再多做解釋,高崇就是輕易被薛白激怒了,加之牽扯謀逆大案,激烈衝突反而失去了地頭蛇的優勢。而呂令皓作為縣令,行得正、坐得直,完全可以與世族們從容應對。

  薛白在,他們就聯合排擠;薛白逃,他們就佔據利益;薛白回來,無非是繼續排擠。哪能因為對方一去一回而亂了分寸。

  一番安撫,各家世紳都冷靜下來,議定且都回家去,當作無事發生。

  本就沒發生什麼,就是一些鄉民爭地,鬨鬧起來,薛縣尉過去處置了。也沒死什麼人,縣城也未起火,除了郭三十五郎死了,正好藉此事拿捏薛白。

  末了,呂令皓道:“放心,在偃師縣我們就是規矩。世間的規矩會偶爾被打破,但不會被打敗,沒人能打敗規矩。”

  ~~

  被派出來見薛白的是呂令皓的幕僚元義衡。

  他從一個個舉著鐵器的農夫隊列中穿過,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感覺面對的不是農夫,而是反賊。

  好不容易,見到薛白還穿著那一身青色官服,元義衡才舒了一口氣。

  在他眼裡,官服代表著規矩,薛白只要還守規矩,萬事都好說。

  “見過縣尉。今夜鄉民鬧事,多虧了縣尉及時趕到,制止了動亂。”

  “這般說,我還有功了?”薛白神態平和,臉上還有笑容。

  元義衡賠笑道:“當然有功,縣令想為縣尉報功,也有些誤會向縣尉賠禮,不如回縣署再談吧?”

  “軟弱。”

  “什麼?”

  “既得利益、久享富貴者的通病,你們太軟,不如高家兄弟硬氣。”

  元義衡十分尷尬,暗道薛白這般當面批評太過份了。偏他八面玲瓏,還能接得上話,笑道:“高家兄弟,頗具野心罷了,論底蘊深厚,還得是縣令。”

  若把“底蘊”換成“臉皮”,其實說得很精準。

  薛白知呂令皓是哪些手段,道:“也好,回縣署談吧。我需把這些農戶帶上,談談他們的田地一事。”

  “這……恐縣署容納不下。”

  “無妨,他們不嬌氣,站著就行。”

  元義衡只好派人去請示呂令皓,領著這百餘農戶夜間進城,還是要有所準備,避免加劇衝突。

  薛白正準備起行,恰有個小小的身影匆匆跑來,正是任木蘭。

  “縣尉!”

  任木蘭是從織坊過來的,還在喘著氣,迫不及待就道:“縣尉回來了,快乾掉他們吧……”

  元義衡聽了,不由臉色一變,竟真有點被這個小姑娘的狠勁給嚇到。

  薛白則是神態輕鬆,帶著任木蘭到一旁說話。

  “縣尉,你一不在,狗大戶就派惡僕來搶人了,說織坊裡有幾個是他們偷逃的奴婢,身契都拿出來了。好在薛班頭帶了幾個夥計攔著,不然就被他們搶走了,縣尉得給他們一個狠狠的教訓……”

  正說著,那邊縣署已有人來回報,縣令答應讓薛白帶著農戶到縣署去談。

  “談?”

  任木蘭滿心以為今夜會像上次那般打打殺殺,甚至打殺得還要狠,沒想到陣仗擺開,武器都提起來了,還要談?

  她不由大為著急,道:“縣尉,可不能被騙了呀。他們嘴上答應得好好的,等你一不在,又要搶地、搶人了,怎麼談他們都不會悔改的……”

  竟是連一個小姑娘都知道這道理。

  薛白卻像不知,道:“你彆著急,等我先到縣署。”

  “怎能不急?縣尉你是沒見他們到織坊想做什麼。”任木蘭差點哭出來,說話時不自覺地揮舞著手裡的刀,急道:“搶地盤的時候,一口氣洩了,可就要輸了。”

  那刀上竟是帶著血的。

  薛白依舊懶得與她解釋,隨口道:“我先到縣署。”

  說罷他便走向黑夜,任木蘭轉頭看去,生怕這個薛縣尉也被吞噬了。

  地方世族勢力像水,流淌時不聲不響,卻常能溺斃人。

  ~~

  洛河水緩緩流淌,與此同時,有一艘大船靠了岸。

  黑暗中先是走下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年輕漢子,之後則是接連不絕的人影。

  “胡來水,你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