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549章 監國太子

為方便天子處理朝政,大明宮的前朝區域,還設有中書省、門下省、殿中省、弘文館、史館、集賢院、親王院等官署。

李琮登基之後,在門下省、弘文館以北,設立了少陽院,也就是太子的居所。

這與李隆基拘太子於十王宅的做法頗有不同,把東宮設在官署附近,為的是方便大臣們教導太子李俅。

如今永王之亂平定,禁軍們禮送李俅依舊回到了少陽院住下。

離開了兩個多月,石階的縫隙裡已經長出了荒草,窗柩上也有了雨水夾著黃泥乾涸的痕跡。

“我,還住這裡嗎?”

李俅停下腳步,膽怯地開口問道。

他身後的禁軍答道:“殿下是太子,不住少陽院還能住哪?”

“我哪裡還是太子啊。”

李俅很清楚儲位已經不保,不過是還有流程沒走完罷了。

沒有人回答他,禁軍們已關上了宮門離開了,隱隱還聽到了門外有上鎖的聲音。

前方的廊下立著四個年老的宮女,頭髮灰白,滿臉皺紋,衣著卻整齊得沒有一絲皺褶,臉色嚴肅,不像侍候人的奴婢,倒像是十王宅的家令。

她們如雕塑般站在那,待李俅走近了便有人開口說道:“殿下,洗漱就寢吧。”

李俅嚇了一跳,囁嚅道:“我自己來。”

這裡本是他的住處,可這趟回來,他顯得比客人都拘謹。

東宮用度削減了許多,不同用途的各種金盆換成了一個小銅盆用以洗漱,入夜,燭火也只有一根。

李俅“呼”地吹熄了燭火,屋中陷入一片黑暗,他反而感覺到安全了許多。

這天夜裡,他是縮在角落裡睡著的。

他留意到榻上的被褥是新換的,不敢躺上去將它睡得皺了。薛白必定是要入主東宮了,萬一因那一道皺褶而大發雷霆,要了他的命。

並不是他仔細分析過因一道皺褶喪命的可能性有多大,而是恐懼迫使他下意識地不敢去觸摸任何將屬於薛白的東西。

如此過了數日,李俅感到像過了好幾年那麼久。

他不知少陽院外的事情,始終在擔心下一刻就會有禁軍突然衝進來將他當作叛逆處決。

也許被處斬本身並不可怕,更可怕的是不知它何時發生。

終於,這日清晨,屋門被推開,陽光照在蜷縮在角落的李俅臉上,他抬起頭來,見到的還是老宮女那張嚴肅的臉。

“殿下,聖人召你到宣政殿議事。”

宣政殿與少陽院很近,但地勢要高得多,建在五米高的石臺基之上。

這是常朝聽政之處,大臣們每次來都要登上石階,抬頭瞻仰著這座大殿的恢弘氣魄。

李俅看著大殿上展翅前伸的飛簷,也看到了屋脊兩端的粗大鴟吻,莫名地因那兇猛的形象而感到膽顫心驚,莫名感覺它們會活過來殺了自己。

待登上臺基,他回過神來,突然因前方遇到一人而驚得魂飛九霄,打了個激靈,身體僵硬。

“殿下。”

薛白竟然很隨意地站在那,如普通臣子一般候朝,見了李俅,自然而然地打了招呼。

李俅緊張得汗水如瀑布而下,想應些什麼偏是發不出聲,又怕不說話會讓薛白震怒,著急道:“我不是……見過三兄。”

他竟是對著薛白行了一禮。

“殿下不必如此。”

兩人也不熟,沒什麼好說的,淡淡地寒暄了兩句,薛白稍稍抬手,請李俅站到自己前面,儲君自然該列於諸王之首。

李俅嚇得不知所措,怎麼都不敢,直到薛白問了一句“是要陷我於失禮嗎?”

“不不不,那我就聽三兄的。”

李俅小邁了一步,終於是躡手躡腳地走在薛白前面,進了殿。

諸臣都已到了,薛白一到,天子李琮也很快乘著步輿入殿,與群臣的問安聲同時響起的是李琮的咳嗽聲。

“咳咳咳,諸卿不必多禮,朕躬欠安,雍王主持議事吧。”

李俅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深怕搶了薛白的風頭。

事實上也沒有哪個大臣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雖然今日讓這位太子前來參與國事,就是薛白要讓群臣看看,以展示並無謀篡之心,簡單來說,就是做做樣子。

今天議的是賞罰之事。

薛白先是說奸宦竇文揚及其黨羽俱已伏誅,並陳述了竇文揚的諸多罪證。

李琮原本故作病態,聽了之後驚怒交加,驚呼道:“這奸賊竟敢如此!”

他表現得很到位,彷彿從來不知竇文揚之惡,今日才自知受其矇蔽,震怒之餘又有著深深的羞愧。

難得的是,他鋪滿了傷疤的臉上,能把這些複雜的神情表現得很有層次感。

因他很清楚,他演得越好,薛白越滿意,越不會動手殺他。現如今薛白要殺他太簡單了,當然不是明面上,而是輕易就可以讓他“暴病”駕崩。

“朕誤信此等奸邪,愧對列祖列宗啊!咳咳咳……”

演到後來,李琮淚如雨下,猶不忘展露病態,引得群臣紛紛關切。

李俅目光看去,見撫育自己多年的養父如此狼狽可憐,鼻頭一酸,眼淚差點就要落下來,他卻是猛地止住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得比薛白孝順,因此反而退了一步,故意作出冷漠的樣子。

但很奇怪的是,父子之間原本濃厚的情感彷彿隨著這故作冷漠而真的疏遠了許多,這場小朝從始至終,李琮都沒往李俅的方向看上一眼。

他們各自保命,根本就顧不上別的。

最後,李琮欣慰道:“朕所信非人,疏於國事,致此大亂,所幸雍王與諸卿忠勤國事,有雍王監國,朕便可安心養病了啊。”

李俅心想接下來便要廢太子了。

他感到一陣悲涼,心中既感自憐,又暗自舒了一口氣,至少該來的終於來了。

然而,李琮並沒有提出廢太子之事,迫不及待地就要侍者將他送回深宮,似乎深怕在宣政殿多待一會,就多出一點錯,多一些性命之憂。

李俅遂指望著群臣中有人指出“太子不孝”,開始易儲,畢竟他方才的表現已經很不孝了,可近來國事繁忙,百官似乎顧不上這頭,或是還猜不透雍王心意。

“兒臣有本要奏!”

終於,眼看著李琮被扶上步輿要走,繼續被幽禁在少陽院的恐懼感泛上來,李俅腦中忽然電光一閃,開悟了一般,大喊出來。

眾人停下,難得地把目光往他的方向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