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滄浪 作品

第85章 if線·蝴蝶

 溫盛然第一次見到黎瑜,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

 他跟黎瑜差三歲,跟明珩是同年出生,後者要略大他幾個月。

 而那一年,黎氏姐弟也失去了母親。

 生命是如此玄妙的一樣東西。

 代表希望的新生和代表終結的死亡幾乎同時發生。

 就像是陰雲密佈的天空裡,尚且還存在著一絲微弱的光亮。

 溫家與黎家一院之隔,兩家算是世交,但是上一輩走動比較多,到了這一輩,倒反而有些生疏。

 溫盛然倒不覺得奇怪。

 溫家這一代——

 也就是他的父母,如果有人要真心以待,那才是想不開。

 這件事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除了他尚在襁褓中的時候和黎氏姐弟見過一面,在最開始的那幾年,他對黎瑜約等於毫無印象。

 直到他五歲那一年。

 五年時間不算短也不算長。

 那個時候,溫盛然對於自己是個oga這件事已然有了初步的認知。

 當然,對於家裡人其實不待見他這件事亦如是。

 他是溫夫人唯一的孩子。

 溫夫人年輕漂亮而精明,但是運氣屬實不算好。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做得最正確的決定,是嫁給了一個可以讓她衣食無憂的男人。

 但是事實是,這個男人已經和髮妻有了一兒一女,都是alpha,在外面還有好幾個無名無姓的私生子。

 好不容易盼到了自己的肚子有動靜。

 生下的卻是一個oga。

 生溫盛然的時候她幾乎生命垂危,醫生告訴她自此之後她很難再有孕,溫父不在乎養一個——

 啊不。

 是兩個花瓶在家裡。

 但是溫夫人顯然大受打擊。

 在溫盛然有限的記憶中,她幾乎沒抱過他,也沒有對他露出過笑臉。

 他起先還會有些難過,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他的兄弟姐妹都比他大許多歲,他在空蕩而華麗的別墅中孤獨地學會說話,孤獨地學會走路,唯一陪伴他的,是一個人很好的保姆。

 那一天,他一個人被放在花園裡玩。

 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除了他某個大哥時不時會把他當玩具來逗幾下,大部分時間,他都是一個人自己玩。

 他坐在花園裡的蘑菇椅上專心地搭積木。

 然後,一塊積木趁他不注意,骨碌碌地就往外滾走,沒入了草叢深處。

 他循著軌跡去撿,聽到了身後的傭人心不在焉的聲音。

 “小少爺,不要亂跑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抬一下眼皮。

 溫盛然撿起了溼漉漉的積木,把它仔仔細細地擦乾淨,然後頓了一下。

 就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

 他帶著那塊積木,突然走出了不遠處半掩的鐵門。

 -

 長大之後溫盛然想起這件事,其實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自己會突然這麼叛逆,明明對於“家裡的人都不在意”他這件事,他其實早就知道了。

 他最終把這歸結於人在幼崽階段必須經歷的過程。

 就是,在還沒完全死心的時候,總要有那麼一個契機,讓人完全認清楚現實。

 他出門的時候是下午。

 園丁在花園裡澆花除草,而傭人在打掃衛生。

 園子里人不少,但是他們都有各自的事。

 溫盛然平時一直很乖,不聲不響的,因此,竟然沒一個人發現他跑了出去。

 他順利地離開了溫宅的視線範圍。

 路的兩旁鬱鬱蔥蔥的植被茂盛,他順著小徑走了幾步,開始思索自己要去哪裡。

 出去是不可能的——

 高級住宅區很安全。

 但是溫盛然知道,外面會有喜歡拐小孩的壞人。

 哪怕他要離家出走,他也不能冒險。

 …但是就這麼站在路上,應該很快就會被人發現。

 溫盛然費勁地想了很久,勉強想到了一個去處。

 他跑到了地下,憑著記憶找到了自己家的車庫,然後進了旁邊的那一個,躲在了最裡面那根的柱子後面。

 他的想法很簡單。

 如果躲進自己家的,那麼等媽媽回來了,就會發現他。

 如果是隔壁——

 他記得這家的叔叔來過他們家,應該是和爸爸媽媽認識的,所以在這裡,他既可以看到媽媽有沒有回家,也不會嚇到陌生的人。

 他站在柱子後,把手裡的幾塊積木搭成了各種各樣的形狀,等著別人來找他。

 嘴巴尖尖,尾巴也是尖尖的是小鳥。

 小火車要有一節突起的車頭。

 至於尖塔——

 他把尖尖的積木放到塔頂,卻怎麼也湊不齊下面的基底。

 天已經黑了,還好車庫裡亮著燈。

 但是距離他看到家裡的車從他面前經過,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正是秋天,地下很涼,他的腿站得有些酸,於是他終於放棄了他的衣服,抱著膝蓋在柱子下坐了下來。

 他再睜開眼,是感知到了手臂上微涼的觸感。

 因為受涼,他的太陽穴已經有些發疼。

 大約是察覺到了他不舒服,觸感片刻後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

 半分鐘後,半掩著的門重新打開,露出了溫暖的光。

 俊秀文雅的小少年走出來,逆著光把手上的外套蓋到了他的身上。

 他被帶著乾燥香氣的溫暖包裹,抬起眼,看到了一雙黑瑪瑙一般漂亮乾淨的眼睛。

 -

 那天的最後,溫盛然是被黎家的保姆抱進的門。

 那是個溫柔又有些絮叨的女人。

 一邊唸叨著“乖乖不哭啊”一邊拍著他的背,他想說他三歲就不被叫乖乖了,但是看著旁邊所有人殷切的眼神,又把話嚥了回去。

 他被一路抱進了客廳,在那裡,他看到了自己正在對另一個男人笑得完美無瑕、得體優雅的自家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