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霄 作品
第 108 章 世界線·108(第2頁)
“而且,這個世界因為祂的分裂誕生了太多醜東西和壞東西,看得人煩。我可以接受獨活,畢竟我現在有很多面包和存款,但如果要獨活在這種世界上,那好像也沒什麼意思。”
“所以……我想,您說的對,到了該結束的時刻。”
安隅和雕像對視,輕輕眨了眨眼。
那雙金眸空靈澄澈,還和當初雪原初見時一樣。
只是不再那樣脆弱。
卻似乎比瀕死時更加悲傷。
“典說,融匯後,您極大概率會死掉,所以這也許算我們的道別。”
安隅又努力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清晰一些,“但或許還有一絲微茫的、不知何處尋覓的生機,我想要賭一賭,雖然贏面很小,但——”
他語氣停頓,專注地凝視著雕像的眼睛,許久,終於還是低下頭去。
這座高大的十字架顯得他格外渺小。
沉默讓周遭的一切都灰暗下去,萬籟俱寂。
只有安隅頭頂那道來自雕像
的注視,卻在沉默中變得有些溫柔。
安隅沒有抬頭,但他感覺雕像似乎向他傾了傾,像從前那樣想要按一按他的頭。
“其實我很抗拒鋌而走險,長官。”他的聲音忽然垮了下去,輕聲道:“我一點信心也沒有,我一路上都試圖在回憶裡尋找蛛絲馬跡來說服自己勇敢一些,可我什麼也想不到,最終也只想起凌秋曾經告訴我的——”
他手撐在地上,跪坐在十字架前,眼中蓄起淚。
“賭上最後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
“在53區時,我用這句話逼迫自己賭命,只有這句話,只有反覆默唸這句話,我才終於一步一步來到了這裡。現在,或許我也要靠著這句話,咬牙邁出最後一步。”
頭頂的光線忽然發生變化,安隅抬起頭時,雕像已經從高處俯身下來,單膝半跪在他面前。
緩慢地抬起一隻手,撫上他的耳朵,冰冷的指尖輕觸耳後的舊疤。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別怕,也別後悔。順應你自己的思想往前走,不要回頭。】
安隅愣怔間,那個聲音輕輕嘆了口氣。
雕像就在他眼前,不再動彈,可安隅卻分明感知到了被親吻。
小心翼翼的,像親吻珍寶那樣。
【從前我寄希望於你成為人間最後一隅,但或許你只能成為我的最後一隅。】
“什麼?”
【答應我,讓人類看到秩序的迴歸。】
“那您呢?”
【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那個吻彷彿順著他的嘴唇向耳後去了,秦知律一貫喜歡這樣吻他。
親吻落在舊疤上前,安隅甚至感受到了長官唇角那枚相似的疤痕逐漸靠近。
【我的請求是,無論我消亡與否,在你的心裡為我留一個小小的角落。】
【即使最終要變回一隻孤僻的小麵包,也要記得,你曾被我擁有過。】
兩枚舊疤觸碰的剎那,安隅全部的意識和靈魂都在震撼,時空的存在感剎那間侵佔了全部知覺,他聽到無盡的時間在循環往復地流淌,一層又一層空間在眼前堆疊又散去,那些死去的,扭曲的,錯亂的時空,化作一粒粒白茫的微末,在宇宙中順應他的思緒震盪。
他彷彿掌控著宇宙,卻又被宇宙擁抱,在這無限龐大的虛空之中,只有他和秦知律分享孤寂,永恆相依。
意識剎那間遠去,他再一次看見了清白刑架。
但這一次,他也看見了刑架前跪在地上仰頭膜拜的自己。
秦知律的雕像從高處俯身下來,雙膝跪地,上半身懸於空中。十字刑架如同神明張開的雙翼,那個人被籠罩在神聖中,託捧著他的臉頰親吻他的淚水。
安隅慌了一瞬,下意識想要呼喚典,但卻沒有收到意識深處的回應。
但在他動念的瞬間,他想要的答案卻自然地鑽入了意識。
他已經開始接受融匯,因此與那個
時空短暫分離。
虛空中彷彿傳來遙遠的一瞥,直到這一刻,安隅才終於意識到祂的高高在上——掌控著時間與空間,全能全知的存在。
意識深處劇烈地震盪,安隅猛地一墜,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站在了一條走廊上。
喧鬧的人聲逐漸闖入耳朵,他往最近的一扇門裡看去——那是一間不大的公寓,裡面擠了七八張辦公桌,凌亂的顯示屏和畫稿佔滿全部空地,十幾個人在吵架,屋裡煙霧繚繞,香菸快要把那些畫稿都燃了。
但最濃烈的煙味和酒臭卻來自身後。
安隅茫然地轉過身,一個雞窩頭的乾瘦男人坐在地上,身邊全是菸屁股。
他抬起頭,眼睛通紅地打了個酒嗝,“超畸幼兒園要完了。”
“啊?”安隅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已經在兔子安身上找不到任何劇情發展點了,怎麼會這樣,它身邊必須得加入一個變量!它不能再特立獨行下去!”那人狠狠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往牆上撞,“我真是一個廢物編劇!我什麼也想不出來!”
安隅被這一通操作嚇住了,訥訥道:“特立獨行?兔子安不是有一個cp嗎?”
“cp?”那個男人猛地回過頭,“什麼cp?你在說同人嗎?我怎麼全網都搜不到它的同人,觀眾們似乎都覺得它這個角色不該有cp。難道觀眾可以接受兔子安有cp?”
“呃……”安隅簡直懷疑自己記憶錯亂,他又回頭往小房間裡看了一眼,終於在凌亂的地上疑似看到了“福犀動畫”的商標,於是試探地道:“有啊……一隻章魚人,它……”
“章魚人?”男人眉頭緊皺,從地上蹦起來,“兔子怎麼和章魚搞cp?兔子會被章魚壓制死吧,兔子安的粉絲很毒的,不可能接受它這麼弱勢……等等,你先告訴我是什麼樣的章魚?”
安隅沉默片刻,“有紙嗎?”
十幾分鍾後,安隅看著白紙上長得和716一模一樣的小章魚人,放下了鉛筆。
他不是故意侵犯716肖像權的,他只會畫716的臉,而且——在現實世界中,那隻章魚角色就是和716長得一樣啊。
“大概長這樣吧。”他頓了頓,又叮囑了一遍,“是一隻黑色的章魚,在它們的世界裡有一些權勢,性格很冷,脾氣差,不太道德,但是對兔子安還算順從。”
“反差感!這是反差感!”那個男人猛地一拍腦門,“完了,我喝大了吧,我竟然覺得這確實是條路子?你等等!我去和我們主美商量一下,採用的話付你錢,你等等啊等等……”
安隅看著男人一溜煙地跑進房間,把那張他剛剛照著716的樣子畫的鉛筆畫拍在桌上。
而後人群開始驚愕,歡呼,一個粉頭髮的女人立刻抄起了數位板。
眼前的世界逐漸開始扭曲變形,他的意識一下子又回到了空茫。
空茫之中,彷彿有齒輪轉動的聲音——安隅抬起頭,無盡宇宙中,五枚金色齒輪中間逐漸浮現一輪巨大的中
央齒輪,它帶著它們終於緩緩協同旋轉起來。
一忽之間,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時空穿梭。
當祂瀕臨甦醒,他短暫而徹底地擁有了祂在時空中自由來去的能力。
《超畸幼兒園》中小章魚人的上線確實很突然,他記得那時他還在處理34區與時間載具融合的超畸體,被折磨得意識渙散時,長官在通訊裡隨口分享了這個小八卦。
他從未想過,這個角色竟然是被未來的他自己創作的。
記憶中的一個畫面突然在腦海中重新浮現。
孤兒院完成任務後,隨著時空修復,碎鏡片們也逐漸消失。第一塊和第三塊鏡片是緩緩消失的,只有第二塊瞬間不見,就像被虛空中的一隻手撈走了那樣。
那塊鏡片還帶著長官被切割忘記回收的1,如今混沌體已經融合完整,也就是說,那1巧合地切到了一縷完完全全秦知律自己的意志。
而他記得在鏡片消失那一瞬,長官抬頭看向高空說,“好像有一道熟悉的氣息經過。”
那一線生機的線索,終於在他面前顯出痕跡。
要再向前……
安隅摒棄雜念,努力摸索著時間的軌跡不斷向前……
……
再睜開眼時,他還在一條走廊上。
這條走廊看起來像大腦試驗室外的樣子,離孤兒院差了十萬八千里。
時空穿梭這項能力格外難以駕馭,他還很難準確定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安隅正要離開,視線卻忽然掃到牆壁上的日曆。
2138年冬至。
正欲抽離的意識忽然停頓。
2138年冬至,秦知律的16歲,因試驗事故而短暫失明,但那天也是他從狂躁陰鬱走出來的轉折點。
是那扇封鎖在記憶深處,最終也沒被推開的倒數第二扇門。
安隅心忽然顫了一下。
他沿著走廊緩慢地來到那扇門前,試著用秦知律的管理員密碼解鎖。
機械門無聲地劃開——
……
試驗檯上瘦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地抽搐。
眼盲讓秦知律殺死家人後的心魔徹底爆發,他用力掙扎著,束縛帶在四肢上留下深深的割口,瀕死般摻著淚意的喘息一聲一聲地在試驗室中迴響。
那是一頭已經絕望準備跳下深淵的野獸。
安隅進去時,他應該聽到了腳步聲,但卻沒有半點停頓,反而掙扎得更兇猛了。
“求求您,研究員先生!”少年秦知律用空茫的眼球瞪著天花板,淚水一道一道淌下,“殺死我吧,不要再讓我存在了,我不配也無法再在這個世界上苟活,我……”
他無止歇地念叨著,像是瘋癲的自言自語,時而哀求,痛哭,轉眼又變成詛咒。安隅聽得心亂如麻,無措地站在試驗檯旁,只想幫助他平靜下來。
束縛帶會把人割得很痛,安隅比誰都清楚。
可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最終只能下意識地伸出手,像長官平時安撫他那樣,將手放在了少年秦知律的頭上。
瘋狂的人瞬間安靜。
那個聲音也隨之冷靜了下來。
——“你不是我的研究員?”
秦知律竟然感知到了手掌的不同。
安隅立即縮回手,倉皇地轉身往外走。
動畫片裡的小章魚人已經說明,時空穿梭和從前的記憶回溯不同,他在時空穿梭中做的一切事情都將真實地影響未來,他不能輕舉妄動。
“你是誰?”
少年秦知律在他背後追問,那個聲音還在難以自抑地打顫,“你是不是來處理我的人?我從沒因試驗眼盲過,你們在分析中發現了畸變前兆,是嗎?”
“沒有。”安隅終於忍不住開口,回頭看著那個臉色慘白的少年,“你很好,你不會有事的,眼盲……過幾天也會好的。”
“你在說謊。這次的眼盲很突然,研究員說過,大腦也拿不準它會是暫時還是永久,你憑什麼知道?”
安隅聞言,紛亂的心緒卻忽然平和了一些。
他轉過身,溫聲道:“因為我比研究員們知道得更多,我不是這裡的人。”
少年秦知律半天沒吭聲,卻也沒反駁。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道:“你確實不是這裡的人,你的聲音很沙啞,我熟悉大腦裡的每一位工作人員,沒人是這樣的聲音。”
安隅聞言倏然一愣。
在雲島上,長官對他說過,那個透露“轉機”的聲音是一個沙啞的男聲,吐字不清。
他曾把認識的所有人都猜了一遍,卻唯獨沒猜到那是他自己——來自未來的,感冒了的他自己。
他久久愣在原地,少年秦知律又叫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你到底是誰,來幹什麼?”
彷彿本能地,安隅輕聲道:“我只是意外路過,想看看你,不會傷害你。”
少年秦知律抿唇不語,那雙空茫的眼睛凝視著他所在的方向。
“你的眼盲幾天就會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懲罰自己。”安隅的聲音更加低柔,他向秦知律的身邊走回了幾步,低聲道:“我知道的很多,你可以相信我。”
“憑什麼?”少年秦知律仍然質疑。
“憑……”安隅思緒微頓,俯身在他耳邊道:“憑我知道,你殺死秦知詩時並不確定她是否畸變。”
那雙黑眸倏然凝縮。
安隅看著他僵硬的身子,繼續道:“我還知道你腦海裡一直有一個混亂的聲音,有一座冷硬詭秘的高塔,呼喚著你靠近。”
臉畔的呼吸變得急促。
“你還知道什麼?”
“我還知道——會有人……不,會有轉機出現,一定會有,你要等,要對自己好一點。”
“轉機……”少年秦知律失神了一瞬,“是人類的轉機嗎?”
“我不好說,但他會全力以赴,如
果這是你的心願。”
“你保證嗎?”
“我保證。”
試驗室裡安靜了一會兒,少年秦知律的呼吸聲逐漸平穩下來,似乎在思考和判斷。
“他現在在哪裡,是否安全?最近外面很多畸潮,如果他對人類命運至關重要,可以申請黑塔的庇護。”
安隅輕聲哄道:“他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會全力生存。到註定的時間,就會出現。”
“那我要怎麼認出他?”
安隅停頓了片刻,垂眸看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也許他會是,第一個擁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