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曾相的使絆
天子接見遼國告哀使的時間已經確定下來,定在了兩日之後。按禮,樞密院理應在這幾天安排館伴使陪同,必要的時候,還得安排一場正式的宴請。
館伴使名為使者,一般都是臨時任命,也要與對方來使的身份地位相當。耶律寧在大遼的正式官職是東京府留守使,又是宗室,曾布就推薦由原權知開封府、現禮部尚書兼尚書右丞範純禮來擔任這個館伴使,這也恰當,很快便準了。
曾布的推薦有著自己的私心。
範純禮,表字彝叟,是范仲淹第三子,宰相範純仁的弟弟。範純禮雖然只是因父蔭補為官,但在各地任職期間,勤政愛民,為人沉毅剛正,歷任各職均政績顯著。在元佑年間,做到了天章閣待制、樞密都承旨。在紹聖後受新黨排擠,被外放知亳州。
範純禮其實並非嚴格意義上的舊黨,他的外放多少還是受到其兄範純仁的影響。
而建中靖國元年後,趙煦調其回京任用,卻是立刻發現了這位老臣務實耿直的優秀品質,便一路迅速提拔至執政,這自然會讓曾布大為忌妒。
曾布現在以知樞密院事的身份,親自設宴招待遼使,而範純禮作為館伴使,自然要負責主持,這便是有心要在宴席上想辦法讓範純禮難堪了。
遼使此次使宋的目的是告哀,所以範純禮安排的這次宴席也就擺得簡單莊重,沒有什麼豪華奢侈的菜餚,更沒有歌舞助興,一切以知禮盡禮為標準,倒是中規中矩,挑不出什麼毛病。
遼人以兵馬得天下,遣使來宋多是武人,時時會假借語言不通的理由,刻意刁難或者肆意妄為,很令宋朝官員頭疼。既不能硬碰硬地擴大矛盾,也不能一味地忍讓退縮,否則這接待的官員很快就會被朝臣、御史給盯上彈劾。
但是這次的範純禮的運氣極好,他遇上的告哀使卻是耶律寧,光看面相,便知是一文臣,一交流便發現對方精通宋語,直接免去了以往舌人的翻譯。而且在他開口之後,就在舉手投足之間,顯示出了極為不低的儒學教養。
“本使此次南行,欣聞大蘇學士被貴朝天子拜為右相,不知這次能否有機會,一睹其顏啊?”耶律寧開口的這句問題卻沒想到會讓曾布非常鬱悶。因為他好歹也是樞相,雖然比不上右相的地位,但是自古文人相輕,他卻並不認為自己的名聲就比蘇軾低多少。
不過,從遼人的眼光來看,這樣的認知極其正常:元佑年間,蘇轍曾代表大宋出使北遼,遼人聽說是蘇學士來使,便以為來的是蘇軾,紛紛幕名而來,但當知道這個蘇學士只是他們以為的蘇學士弟弟,便立即腳步都不停地調頭而去,讓那時的蘇轍比今天的曾布要鬱悶上百倍。
不是親歷,你都不能理解此時蘇軾在大宋周邊列邦的影響。
曾布只能故作淡定地拱拱手回道:“蘇相有公事煩擾,但大使日後殿上面聖時,應有機會一見!”
“那就好,那就好。”耶律寧可不管曾布的尷尬,只顧自己的喜形於色,“之前大蘇學士被貶往嶺南苦地,令我遼人已許久不聞學士的詩詞新作。如今學士回朝,拜相執政,天下又將再聞天音啊!”
“想不到大使也喜愛我大宋之詩詞啊!”範純禮看出了曾布的尷尬,好心出言解圍,“契丹百年,盡習漢風,典章文物、飲食服玩,也是在走殊途同歸之路,此乃聖賢之道、文明之理,天下大同也。只是詩詞歌賦之字句優美只為形,詩章深韻仍需常年積澱,北朝崇文之路,也算是走得對啦!”
“是崇儒!”耶律寧先是糾正了範純禮的說法,繼而正色道,“吾朝大行【注:這裡的大行便是指剛去世的大遼皇帝耶律洪基】一生崇尚儒學,專門設學養士、置國子監,還屢召翰林講五經大義,詔諭學者,窮經明道。方有‘吾修文物、彬彬不異中華’之實也!”
耶律齊最後說的這句話,便就是耶律洪基在聽儒臣給他講《論語》中的華夷觀時,表達了自認大遼同樣也是華夏之地的觀點,事關華夷之辯,所以他的回答語氣頗有些激烈。
曾布在此宴席的本意就是想尋機給範純禮挖坑,讓他這個館伴使出醜、甚至是出些大的差錯,一聽此語,立刻便不失時機地出言拱火道:“範學士的意思便是提醒貴大使,詩詞正統,還在大宋。北遼末學,不足掛齒啊!”
其實在宋遼外交中,一般遇上類似的話題,由於不會關係到領土、歲幣這些關鍵敏感的部分,雙方大多都是一觸即離,不會糾纏在具體的問題上形成衝突。因為大家也都明白,這類問題,就算是辯論個三天三夜,也不會有雙方都信服的結果。
但是像曾布這樣,刻意挑出話語中偶有的火星子,再把它刻意放大,雙方也就有進無退了。
就算是耶律寧的脾氣再好,那也是立刻回擊道:“範學士繆矣,南朝雖有蘇右相此類絕世文豪,更有昔日之司馬相公、令兄範相公、劉相公(劉摯)、呂相公(呂大防)等等詩文大賢,可惜偏好人事鬥爭,竟然都會將其盡數貶謫岒南苦險之地,長此以往,賢良終有離世之際,文脈終有斷絕之日。而我大遼,廣開胸懷,包容百家,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所以,這正統不正統之說,也就看著蘇右相還在位的這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