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米 作品

第 22 章

    次日明瓦染白露,雀哢聲聲,寧雪瀅身穿粉衣白裙,頭戴燕釵,嫋嫋娜娜地跟在衛湛身邊,一同去往一進院請安。
 

    許久不曾聽董媽媽稟報小夫妻的房事,鄧氏有些疑慮,但面上和顏依舊,沒有露出半分不滿。
 

    長子是什麼心性,鄧氏自認再瞭解不過,全然沒有責怪兒媳的意思,只在背對兒媳時,單獨拉過長子,絮叨了幾句“你公事繁忙,為娘不便打攪,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醒你。”
 

    “母親請講。”
 

    “房事。”
 

    見丈夫看了過來,鄧氏做賊似的墊腳湊近,掩口道“不可冷落了雪瀅,人家遠道而來,還嫁錯人家,本就委屈,咱們不能再虧待她。吾兒要曉得,雪瀅的父親在為朝廷剿匪,如今聽說那邊吃緊,還不知會是怎樣的情況,咱們於情於理也要照顧人家的女兒。”
 

    大同鎮一帶悍匪猖獗,總兵寧嵩肩負重擔,無暇他顧,鄧氏可不打算給寧嵩增添家事上的煩憂。
 

    無論寧嵩是何種名聲,此時此刻,在鄧氏心中,他都是鄞朝的大英雄。英雄的女兒,不該被虧待。
 

    相比母親,衛湛更為清楚大同鎮那邊的混亂。
 

    要不了多久,禁軍就要前去增援了。
 

    坐上前往宮城的馬車,衛湛挑簾望向大同鎮的方向,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前半晌,寧雪瀅又與秋荷一同研習針灸之法,力求能在為衛湛醫治時搭把手。
 

    朝堂之上,兵部尚書聯合禁軍統領,在為大同鎮的戰事爭取更多的兵力和糧餉。
 

    景安帝以手肘杵在龍椅上,揉了揉顳,“一群草寇都收拾不了寧嵩是怎麼帶兵的還有臉要糧餉”
 

    帝王當場質問,帶著薄怒,令一部分朝臣不敢置喙,紛紛覷向寧嵩的女婿衛湛。
 

    衛湛目不斜視,令人捉摸不出真實的想法。
 

    自景安帝登基,一直在削減地方兵力擴充禁軍,又限制了各地總兵招募的職權,久而久之,地方兵力的防禦和攻擊力都在逐漸薄弱。
 

    兵部尚書苦口婆心道“草寇的主謀是昔日屢獲戰功的承戟侯,舊部不計其數,明面上是在以匪類之名打家劫舍,實則是在挑釁朝廷啊”
 

    提起承戟侯,景安帝面色鐵青,積壓良久的怒火油然而生,最終將目光投在東宮諸人身上,“太子和衛卿意下如何”
 

    太子扭頭看向斜後方。
 

    衛湛手持笏板上前一步,“兵馬未動,還要糧草先行,何況如今大同鎮一帶悍匪猖獗,數目眾多,拖延下去,會致將士無糧可食。臣認為,縱使寧嵩佈局不力,該被責罰,也是後話,朝廷現今要做的,是及時增援。”
 

    太子躬身,“兒臣與衛詹事想法一致。”
 

    景安帝嗤一聲,“衛卿那番話,要是出自吾兒之口,朕還能欣慰些。”
 

    太子垂下腦袋,目光暗藏隱忍。
 

    景安帝又問向掌管財經的一眾官員“戶部可有異議”
 

    戶部尚書季朗坤與左右侍郎交換過眼神,上前一步朗朗道“戶部無異議。”
 

    散朝後,眾人竊竊議論起增援的事。
 

    “不知兵部會指派何人領兵,這可是立功的機會啊。”
 

    “那就不知了,但年輕一輩的將領們都在躍躍欲試,彰顯了朝廷兵力之強盛,也算是禍事中的欣慰事了。”
 

    諸多議論入耳,衛湛徑自走過,匯入風中,衣袍獵獵。
 

    晌午時分,青岑走進詹事府公廨,“世子覺著,季懿行可會申請增援”
 

    “會。”
 

    青岑提醒道“寧總兵還不知女兒錯嫁一事,是否要想辦法避免他們相見”
 

    增援數萬人,若非有人刻意提起亦或是季懿行表現得過於優異,幾乎不會讓總兵有所耳聞。
 

    但不排除有人故意搬弄是非。
 

    “有些事是瞞不住的,寧嵩不該成為最後一個知曉的。”
 

    既然事已至此,有些話該被說開了,木已成舟,寧嵩不會不顧女兒意願,強行讓其和離。
 

    藉著這個契機說開也好。
 

    待自己與妻子商議後,就可派出信差先援兵一步趕至大同鎮總兵府。
 

    來到東宮,衛湛坐在太子面前,“殿下可記得承戟侯尹軒”
 

    “尹軒”太子變得謹慎,“此人是閔賢妃的前夫,落草為寇,正是大同鎮將士要誅之的悍匪頭子。”
 

    “正是,此人原是承戟侯,曾任兵部左侍郎,娶兵部駕部主事之女為妻,後來因陛下奪妻,走投無路,落草為寇。”衛湛拿出那人昔日的畫像,“臣想讓殿下任監軍,隨主帥前往大同鎮剿匪,再想辦法讓季懿行與尹軒見上一面。至於尹軒是否能認出季懿行是閔賢妃的親生子,就看殿下如何籌謀了。”
 

    太子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孤知道該怎麼做了。”
 

    等季懿行得知剿匪一事時,仗著是戶部尚書之子,直接衝進了兵部,請求隨帥前往大同鎮。
 

    兵部尚書捋捋須,沒有給出答覆,但記在了心裡。
 

    增援一事緊鑼密鼓,成為朝廷近來的重中之重,而太子出任監軍,又引起不小的議論。
 

    寧雪瀅在得知父親那邊情況堪憂時,不禁泛起愁慮,在衛湛回府後,一直跟緊在其身後,從垂花門跟到朱闕苑,又從朱闕苑跟到玉照苑的書房。
 

    屏風後,衛湛長指勾在官袍領口,“要替為夫更衣”
 

    寧雪瀅一話沒說,雙手繞過男人的窄腰,“啪嗒”一聲解開腰封,又踮起腳為男人脫去官袍,“郎君要換哪身衣裳”
 

    “白色那身。”
 

    寧雪瀅取下掛在椸架上的霜白長衫,依舊親力親為。
 

    心思不在更衣上,少了羞澀,面目嚴肅又遊離。
 

    看出她的擔憂,衛湛走出屏風,拿起長嘴壺澆灌起屋裡的盆栽,“岳父那邊,你不必太過擔憂。承戟侯及其部下看似兇猛,卻已窮途末路,要不
 

    了五個月就會彈盡糧絕,而大同鎮的兵力會因增援而勢不可當。”
 

    “可陛下還是會認定父親領兵不力,給予責罰的。”
 

    “陛下說的是氣話,任憑哪個總兵都無法在短期內拿下深諳兵法的一大群亡命之徒。”看她面露憂愁,衛湛手上的動作快了意識一步,安撫似的揉了揉她的發頂,“陛下說過太多氣話,不必太當真。”
 

    “真的”
 

    衛湛稍稍側低頭,“不信我還一直問”
 

    聽出調侃,寧雪瀅算是吃下了定心丸。
 

    衛湛揉在她發頂的手慢慢下移至耳根,以粗糲的指腹蹭動,“今夜我有個推不掉的應酬,會回來很晚,不必留燈。”
 

    女子皮膚吹彈可破,沒一會兒就泛起粉潤。
 

    “別喝太多。”寧雪瀅縮縮脖子,避開那隻大手。
 

    衛湛想起季懿行前往大同鎮的事,目光微凝,“有件事,我想與你商量。”
 

    “好。”寧雪瀅擺出一副認真聽取的態度,卻在聽完後身體一顫,沒來由的心慌。
 

    但也知道,大同鎮剿匪的局勢已迫在眉睫,孰輕孰重父親心中自會有估量。
 

    衛湛握住她的手腕,“有些事當面說開是最好的,但事已至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書信告知。咱們不該讓爹孃成為最後知曉的人。”
 

    寧雪瀅捏捏指腹,迫使自己冷靜,幾經糾結後她點點頭,下定了決心,“明日一早,勞煩郎君派人將我的兩封親筆信分別送至大同鎮和金陵城。”
 

    “好。”
 

    急著回去寫信,寧雪瀅站起身,“郎君準備去應酬吧,妾身這就去修書兩封。”
 

    提裙從衛湛面前跑開時,她扭頭露出溫良笑意,“我信水到渠成,一切都會好的。我也會治好郎君的心疾。”
 

    治好
 

    衛湛目視女子離開,咀嚼著這兩個字。
 

    治好的意思是,滅掉衛九
 

    心口猛地劇烈跳動,他單手撐在書案上緩釋。
 

    與此同時,伯府迎來貴客。
 

    峨冠博帶的莊老御史帶著么女前來伯府做客,說是來探望傷寒久不愈的準女婿衛昊。
 

    莊、衛兩家是世交,莊御使大了衛伯爺十載,已是鬢角斑白。
 

    莊御史老來得女,對么女莊舒雯極為寵愛,莊舒雯自小不受家規束縛,甫一進府,直接朝鄧氏跑去。
 

    “給鄧夫人請安。”
 

    十六歲的女郎,生得清秀耐看。
 

    與寧雪瀅的婉約不同,莊舒雯張揚開朗,深得鄧氏喜愛。
 

    一剛一柔,是最完美的契合,鄧氏左手握著長媳,右手握著準次媳,一同走進堂屋,命侍女端來新出爐的點心,“你們同歲,以後要多走動才是。”
 

    聽聞衛昊的婚事定在次年三月末,寧雪瀅淡笑,無法真心給予祝福。
 

    衛昊紈絝毒舌,脾氣不好,至今未在他身上發現哪些閃光點。
 

    但作為日後的妯娌,寧雪瀅可不會在明面上說一
 

    叔叔一句不是。
 

    妯娌和夫君,孰親孰遠,她還是分得清的。
 

    自打御史父女進門,衛昊一改散漫,一直陪在準岳父身邊,甚是殷勤。
 

    莊御史先關切起衛昊的身體,隨後在與衛伯爺打聽完娶錯長媳的事後,喟嘆道“老夫年輕時,曾與杜將軍、寧總兵分別有過一面之緣,都是豪爽性情的人,想必他們的愛女也都是通情達理之人。”
 

    提起兒媳,衛伯爺頗為欣慰,“不瞞老哥哥,我們伯府是撿了個寶,但對杜家閨女,還是有所虧欠。可季朗坤那個老傢伙是不會允許我們與杜家閨女碰面說說私話的。”
 

    莊御史接過衛伯爺遞來的茶,“季尚書好面子也不是一兩日了,說句不好聽的,就是他抱錯兒子都不會對外聲張。”
 

    衛伯爺重重拍了拍老大哥的肩,“咱們哥兒倆想到一塊去了。”
 

    衛湛前來時,一進門,就受了衛昊闆闆正正的一禮。
 

    慣會裝腔作勢。
 

    衛湛略過弟弟,朝老御史施了晚輩禮。
 

    莊御史瞧見衛湛,老眼泛亮,欣賞之情溢於言表。
 

    衛昊登時有種被比下去的感覺,聽著長輩和大哥之間的交談,更是覺得一句話也插不上,索性尋個藉口離開,去尋莊舒雯了。
 

    兩人青梅竹馬長大,感情自不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