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一百八章 人心如盅.善惡難辨.邙山之上.又見清心

沈遺劍將女兒沈賀蘭遺骨重入放入搭連之中,心中有萬種說不出的悲苦,看蒼茫大地皆沉浮,不知此生是何處,不由得悽然叢生,難以消亡,只有飲恨含悲!人一生有多少憾事,又有多少事不能如願,只有聽天由命,彷彿再無他法。

 

他手撫這搭連,口中兀自道:“賀蘭賀蘭你為何當初那麼傻,去衛護一個不相干的人,為他徒然送了性命?爹爹實在為你不值。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爹爹可以不做大荒門主,可以一無所掛,只要你平安喜樂,又何必在乎那些江湖上的虛名,只可惜過去回不來,只有一個人悽悽慘慘慼戚,怎一個傷心了得,全怪爹爹痴心妄想,害人終害己。”他兀自一個人緒緒叨叨,彷彿有說不完的悲苦。

 

又過半個時辰,這才收起這萬千愁緒,淚眼朦朧朧,看什麼都似是而非。來時意氣風發,一種殺人的心,去時萬念消索,落的胸中空索索,一無是處。

 

邙山依舊在夜中顯得寂寥無聊,四下只有蟲聲唧唧,再無他聲。袁承天墜下的山崖邊的一顆松樹動了一下,有隻松鼠探頭探腦,見四下再無打鬥的人才敢出來。又過一回,一隻傷痕累累的手爬伏在山崖之邊的突兀岩石,只聽一聲悶哼,一個借力躍身而上,在半空中不忘輕靈靈一個轉身,這才落在地上。只見他雖衣衫盡被山石劃爛,肌膚流血,可是他並不覺得痛,只是心中痛,因為他從來看不得人間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從來悲天憫人!這人卻正是那為救李五嶽而身墜山崖的袁承天!只是他大難不死,彷彿他一生之中從來如此,幾次三番都是逢凶化吉,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都是如此,雖多悲歡,然而總是際遇非常,是常人所無法企及。適才沈遺劍一番言語他盡聽在耳中,心想: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多殺人命,於事無補!現在知道後悔豈不是晚矣!他拍拍衣衫上塵土,用手抹一不臉,汗水和土齊下,面目可想而知又變得不堪。他又停立片刻,心想蕭無人被他們帶去,定是凶多吉少,自己可要前去搭去,因為蕭無人肩臂被沈遺劍長劍挑傷,只怕武功盡廢,自己如果不前去搭救,只怕蕭無人性命堪憂,自己雖現下身有傷勢,然而為了人間大義,也不可以讓他枉自送了性命,那樣豈不是大義不彰?

 

大荒門在洛陽城中赫赫有名,所以只要打聽路人很容易找到。袁承天毫不費力便找到了。他心下思索要不要立刻進去,思之再三還是悄悄進去,否則多惹事端總是不好的。他躍上高牆,從懷中拿出幾枚銅錢,向院內拋去,只聽響聲不絕。忽然黑暗花木樹後竄出幾個緊身勁裝的黑衣漢子,怒喝什麼人?揮刀向前砍去,待看清什麼也沒有,便收刀在手,心想原來虛驚一場。他們幾個人為首一人手提燈籠向後院巡去。袁承天噓了一口氣,見他們走遠,又稍待一會兒,不見有動靜,這才長身而起,輕輕躍入院中,只見院落寂寂,不見有人,正不知該如何去尋蕭無人,只見遠處有人影影綽綽走來,嘴裡吭著不著音的小調,來到一株槐樹小解,口中兀自說道:“小桃紅,今個兒我不能去怡春院尋你吃酒,只因幫主讓我看守那個姓蕭的傢伙……本來無事,偏偏橫生事端,你說惱人不惱人?”他口中喋喋不休,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可知他平日裡愛到怡春院吃酒聽曲,只是今日要看守犯人,所以不得其便,難免心有怨言。袁承天聽了心中一喜,這樣一來可以免了自己一番好找。

 

關押蕭無人是大荒門中一座石牢,處於後院偏僻之處,四下是青竹森森,看著讓人心生寒意。這人將飯食交給一個看守的弟子,便去一邊小屋休息去了。這名弟子打開石門,便走了進去,順手又上了石門。這是條狹仄的通道,走了大約十幾丈又轉往下行,大約又走十幾步,來到一處石牢前,透過石門上的窗戶可見裡面的人。他將飯菜透過下方孔洞遞了進去,說道:“姓蕭的該吃飯了……”裡面傳出冰冷冷的語聲:“誰要你們假惺惺做好人,索性一刀殺了便好!”這名弟子聞言冷笑道:“你想這樣痛快地死去卻也不能,你想過沒有,你掘開小姐的墓冢,盜取骸骨,這是人神共憤的大事,你想一死了之,只怕也沒有這樣容易?幫主他老人家要你生不如死。”

 

蕭無人不欲置喙,看了他一眼。這名弟子見他鄙視自己,心中有火,心想:你一個階下囚,猶自猖狂,看我拾掇你!他伸手將蕭無人的頭重重撞在牆壁,陰冷笑道:“看你倔強?還是我的拳頭硬。”蕭無人被撞額頭出血,非是他不反抗,而是穴道受制,而且手有手鐐,腳有腳鐐,不得反抗,所以不是他不出手,而是不能。他憤怒地看這名大荒門的弟子,說道:“你叫什麼名字,有種的說出來。”這名大荒門弟子桀桀笑道:“說與你也無妨,你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好懼怕的?——爺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在寬的是也。”他話音一落,又是一記重拳狠狠打在蕭無人的眼眶上,並且呵呵冷笑:“你又能把我怎麼樣,一個死囚還張狂。”蕭無人道:“好小子,你有種!”沈在寬此時心頭火起,怒道:“當年如果不是你出現,沈姑娘又怎會枉死,都是你這禍胎,連累沈姑娘香消玉殞,你說你是不是罪該萬死,百死莫贖?”蕭無人道:“大荒門自有主人,卻要你說話。”沈在寬道:“我只是心中氣憤,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因你而亡命,想想都令人心痛!”蕭無人喃喃道:“沈姑娘因我而死,此事我一直耿耿於懷,不能忘卻,有時便想死了隨她而去,可是又不能,我要得到她的骸骨,才心甘情願隨她而去!你說怪不怪,世上偏偏有人畏死如虎,有人捨身取義,大義為先,有人畏死如生,我皆不明白,為什麼世人只知道生的好處,而不知死的快樂?能和心儀之人同眠共穴未嘗不是件好事?可是偏偏有人……”他竟哽咽地說不下去,淚水和著額頭流下血而下,面目已不似先前俊秀,變得橫糊不堪起來。

 

他的心已死,又何懼生死?十年前,沈姑娘為他擋毒箭而亡,從那一刻而起,他的心已萬念俱灰,可說大志已亡,再無雄心壯志,只想著賀蘭臨歿前那纖纖玉手抓住他手臂猶不自放,害怕一鬆手,人便消亡,一分別便是一輩子的憾事!可是世間的人終要愛別離,誰也不可以倖免,所以赤挑挑來去無牽掛!也許參不悟南國紅豆相思淚,看不到虎兕大夢歸!

 

前世誰是我?後世我是誰?皆不可知?身世浮沉難盡說,手攜長劍走江湖。蒼茫大地任沉浮,生平行止難定論。一手推開生死門,兩腳踏翻塵土路。皆說黃巢是英雄,爾是英雄誰是賊?

 

沈在寬此時也是傷心無地,不知他心中何想,忽然他情不自禁喃喃道:“沈姑娘,你好傻,當年你為什麼看上這個姓蕭的小子?——難道就因為他長得好看?可是人心歹毒,他借親近你的機會,意圖謀害幫主,可說機謀深遠,非常人所比?你偏偏意亂情迷,為人所用,真的不值!”蕭無人聽他胡言亂語,不由地反駁道:“未必如你所言,我和沈姑娘是惺惺相惜,可不是你說的那樣無恥!”

 

沈在寬不理會他說話,又道:“沈姑娘,我沈在寬在大荒門雖是下人,可是心中只想誰要侵犯於你,我便是性命不要也要護你周全——只因為在我心目之中你是天人一般地存在,不可以讓別人侵害於你!”

 

蕭無人這才明白適才這沈在寬為何兇狠地對待自己,彷彿要自己死給他看,原來他老早便心心念念於沈姑娘,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沈姑娘不領他的這個人情!可以說這沈在寬自做多情,自尋煩惱,這又怨得誰來?可是這沈在寬卻不這樣認為,一直以為沈姑娘疏遠他,因為當年大荒門多了這蕭無人師弟,所以心中一直耿耿於懷,更兼後來沈姑娘為救蕭無人而甘願身中毒箭而亡,這個事實是他所不能承受,所以今日看見了蕭無人,便欲殺之而後快,他以為這樣一來,沈姑娘泉下有知該當瞑目,其實這一切只是他自以為是的想法!

 

蕭無人見他雙目落淚,心想:豈難道這一切錯的都是自己,不是他人?難道蕭家之人便該死,而始作元兇沈遺劍便是無辜?他真的想不通,也許沈姑娘不該死,該死的是他,可是沈姑娘卻一力衛護自己,只是在生命最後一刻用虛弱的聲音告訴他如果將來他和爹爹拔劍相向,一定不要殺害他,今日她之死全當將來一命償一命,以她的性命換取爹爹的性命。當事之時,蕭無人本意拒絕,奈何看著沈賀蘭悽然萬千求懇的神情,只有軟下心來違心地答應他將來或有一日他復仇,兩個人拔劍相向,他決不傷害沈遺劍。沈賀蘭聽了他的許喏這才瞑目而逝,也許那時她心願已了,再無憾事,只恨此生不能夠和蕭大哥鳳凰于飛,所以……此生成恨!

 

沈在寬見這蕭無人不再說話便欲轉身,忽然從外面走進一人,只見他說道:“沈兄弟你要走麼?”沈在寬道:“怎麼?”這人呵呵道:“沈兄弟你是大荒門的大師兄,我想向你討教一件事。”沈在寬用眼睛瞟了他一眼道:“有話盡說,何必客氣,又況且你是大荒門的坐上賓,是為崑崙派掌門,有什麼客套的。”原來這人正是攜清心格格先行回京的傅傳書,只是不見清心格格。

 

沈在寬不知這傅傳書何以能找到此處。傅傳書看出他的疑惑,笑道:“這點微末之事卻難不倒我。”他並不言明自己如何進來,語言不詳。他接著忽然問道:“沈兄弟,貴派的絕世玉璧和《無上劍譜》,在什麼地方藏著你大約知道吧?”沈在寬面色一變,道:“你問這些幹什麼?”傅傳書也不打誑語,便挑明:“我只是心儀這絕世玉璧和《無上劍譜》,所以想看上一看,你能否告知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