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種種因由.前塵往事
袁承天見傾刻間二人已歿,又見那昔日風度翩翩,自命不凡的白鳳城亦死亡當場,一時間心中堵塞,竟有一同歸去的想法:想這人之一生,不過百年,轉眼既逝,生又何歡,死又何悲!今日大歡喜,脫離去苦海!看天地萬古不變,明月依舊,只是世間朝代更迭,英雄豪傑輩出,一時間龍爭虎又鬥,彷彿可以建不世功勳,可是百年之後似乎皆為後世所遺忘,只有英雄事蹟留於人間!
袁承天收起悲傷,將這白鳳城和白碧塵二人屍身掩埋,回首看師祖林正眠不覺淚如雨下,可說他的死是自己間接造成的,終究難脫干係。他心中不由萬念叢生,心想自己決不能將林師祖埋葬於這大雪山上,要將他葬在崑崙之巔——他潛心清修的山窟之中,讓他年年月月日日時時與那杜鵑花樹長眠為伴,可說頗不寂莫!——想這林師祖一世英雄,行為肝膽崑崙,無出右者,可說其行為光明磊落,為民族大義不吝於生死之間,試問世間之人有幾人如他這般慷慨激昂於大義,而蹈死於不顧?
他剛要將林師祖負在肩上走出,忽聽不遠處有呼哨聲起,更有煙花信號升起天空之中,散作一把長長的擎天利劍——這是本門聯絡信號。袁承天探頭外望,只見大雪地有十幾個黑影如飛而至,顯見本派中的好手,個個輕功綽絕——顯見是發現雪中足跡而來。袁承天心想還是將林師祖的屍身藏匿起來,否則被同門有口難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自己那時只怕百口莫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四下打量不見可以藏身之處,心下焦急,忽然見到院中有個雪堆,心念一動,何不藏匿其中,自己只要屏住呼息,便不會被人發現。他便將林正眠藏身大雪堆中,自己則將雪堆覆在自己身上,只是片刻便多了兩個大雪堆,在這夜中並不易被發現。
袁承天匿身其中,屏息呼息,只用耳朵聽聞其人行蹤。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四師弟、五師弟咱們追蹤至此,足跡消失在這大屋中,咦……”這說話之人是三師兄張松山,餘下自然便是四師兄孟藥房和五師兄趙同心,——他們自然是奉命追殺小師弟袁承天。傅傳書讓他們相爭相殺,不可謂不歹毒,這樣一來阻礙他前程路的人一一死亡殆盡,那麼他這掌門之位便高枕無憂了。只是他這如意算盤打的好,奈何有時天不遂人願,因為蒼天從來不會饒過一個作奸犯科的十惡不赦之人。
四師兄孟藥房說道:“這裡曾發生過打鬥,你看桌椅破碎。”五師兄趙同心道:“我見東廂房還有花燭,似乎有人鴻鸞天喜,有一對新人成親。”張松山道:“師弟你們看,地上有血,一定有人死亡,只是不見有人,難道他們……”孟藥房道:“既使有野狼,也不會將他們吃掉,因為你看這木柱上有很深的抓痕,非是一般人可以做到,奇哉怪也人去哪了?”忽來有人說道:“他們在這。”這說話之人赫然便是大師兄傅傳書。袁承天身在雪中,不由一驚,以為自己行藏被發現,那可不糟糕之極。
只聽蓬地一聲,傅傳書向院左那兩個大雪墳拍去,只見裡面赫然便是那白碧塵和白鳳城二人,只見他二人面色蒼白,殊無血色,臉上表情亦如平昔。傅傳書並驚奇,只是餘下三位師兄都驚咦出聲。張松山道:“大師兄,你看出他們死於何人之手麼?”傅傳書冷冷道:“你們難道看不出,其實有跡可尋。”他俯下身子,將白碧塵致命之傷給師弟們看,說道:“這是崑崙派手法,再來,師弟你們看這白鳳城死於‘五指朝陽斷魂掌’,可知他們死於我們崑崙本派手法。”張松山道:“放眼天下,似乎本派也只有袁師弟有此能為。”傅傳書道:“這‘五指朝陽斷魂掌’本派之中似乎無人會使,可是當年師父對袁師弟疼愛有加,連我這個大師兄都要退避三舍,所以師父未使不會將之傳於他。”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說是袁承天殺害了白塵父子二人。四師兄孟藥房也附合稱是。雪堆之中的袁承天聽他們說話,氣得幾乎便要破雪而出,自證清白,可是不能,現在不是義氣用事的時候,只有等得時機;因為此時自己縱使出來說詞,也是百口莫辨,所以只有隱忍,被別人冤枉也不是一二次,所以再多一次又何妨?
五師兄趙同心忽然說道:“大師兄,你說咱們該當如何處置這白碧塵和白鳳城的屍身?”傅傳書道:“白碧塵己死,想那靈蛇派也就分崩離析,不足為患,最為叫人擔心的便是袁師弟,不知他將師妹擄到何處?生死如何?”他語氣之中滿是關懷,似乎情真意切。只是此中匿身雪中的袁承天心中明白大師兄險惡用心,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何詞,只是自己清白,問心無愧,將來總有大白天下之一日,自己又何必慼慼於懷呢?
忽到袁承天感到熱氣迫來,原來傅傳兄將白碧塵二人架在木枈之上焚化,還好袁承天將林正眠和自己二人堆的十分之厚,否則雪融便顯真象,那豈不糟糕之極。接著傅傳書帶領三位同門師弟離開此處。袁承天懸著心才放心。他推開雪堆,只見院中空地只留下灰燼——白碧塵和白鳳城二人只留下骨灰,不見有它。他心中不怎麼又悲傷起來,看天地皆是悲傷,一無是處。
他站立雪中,竟感不到冰冷,只是有種天地同悲的念頭,可是轉念一想自己要先行將師祖林正眠送往崑崙之巔加以安放,方始了了心願,否則自己總難心安。他走出院落,想起他和趙碧兒同乘的那木鳶,看來只有用這木鳶將師祖屍身送往崑崙之巔,否則決難送到。他在雪地尋找,終於找到了木鳶殘骸,還好主要機關完好,依舊可以昇天飛行。他將林正眠屍身放在木鳶前頭,自己則控制機栝起躍飛騰,掠過山戀,向那崑崙之巔飛去。
月光普照之下,只見袁承天面色凝重,藏著心事重重,不知將來何去何去,忽然之間竟而覺得來日之大難,去日之茫茫,彷彿此身不為世之所有,空有軀殼,而無靈魂。想起林正眠師祖當初將畢生之內功心法悉數傳於自己,希冀自己可以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可是自己知非所能,實在無力承擔重任,還有陳平陳舵主當初將那軒轅神劍贈於自己,要他光復漢室,可是而今自己一無所有,一事無成,軒轅神劍又被師兄奪去,可說有負二人之囑託,可說一無是處,而今自己周遭之人死亡殆盡,豈非自己天煞孤星所至而何?
崑崙絕頂此時己是杜鵑花開,萬紫千紅,在石巖間的雪中開放,尤其讓人稱道是那株千年杜鵑樹更是長得枝繁葉冒,花開當時,讓人有種錯覺,這非是人間,是人間接通天上仙宮的道路,更有泉水清澈,袁承天見到先逝的莊夢蝶——莊夫人——師孃——師父趙相承前任的妻子,終年長眠於這崑崙之巔,冬日有白雪皚皚,北風為歌,天地為幕,鳥獸為伴,亦頗不寂寞;春有這橫絕天下的杜鵑花開,更有泉水叮咚為樂;夏有蟲草萬物生髮,夜有天籟之音,明月當空,懸於那不可見底的蒼穹之中,坐其石上,撫琴一曲《廣陵散》,可以消去胸中塊磊,想見古人慷慨激昂於那刑場,自此一去讓這《廣陵散》成為千古絕唱,讓後人復悲於後人,誰又知前代英雄烈烈的事蹟。事去千年尤恨促,不得見君之一面,可謂千古憾事,坐當崑崙之巔,自當撫膺長嘯,“此生生在塵世間,不為功名不為錢!吾欲乘風上九天,稽首謫仙不叩首。笑傲只為此生有,丹心偏在崑崙巔。吹髮長噓為何故,仙長練丹為何求?長生海外求丹藥,不見當年秦始皇!”
袁承天當師祖林正眠屍身安放石窟,只見石窟中正有一口石棺,上刻:林正眠之冢——原來他生前便己將這石棺鑿好,放在石窟之中,以備自己將來大限來時之用,今日得享其成,不為遺憾。只是袁承天心中堵得難變,不由得悲從中來,綿綿不可斷絕,只想大哭一場,想自己自生而來,這種種苦難與憂患,人間多是生離死別,那有快樂的時光?
他將林正眠屍身放入石棺,鄭鄭重重施禮口中道:“去往生來,人間皆夢。生有憂患,死有哀樂。”然後轉身出來,正見洞窟門口那株千年杜鵑樹花開,將這洞窟掩蓋欲盡,不遠處是清泉,泉水之中亦有魚兒遊動其間,彷彿優哉悠哉,似乎忘情於江湖!袁承天趨步來至莊夢蝶莊夫人香冢之前,跪拜心中默禱願天之靈,護佑我崑崙一派無災無難,得享綿長!
花叢一響,袁承天以為是山巔鳥獸走動,不以為意。可是轉念一想不對,此時鳥獸絕少,莫非……他轉頭只見一人走來,愈行愈近。他心頭一震,只見來人不是別人卻便正是那大師兄傅傳書,只見他臉上殊無歡顏,帶著冷冰冰的表情,隱隱有殺人的戾氣。他見大師兄走到左近,便先行施禮道:“大師兄……”傅傳書打斷他的說話,說道:“叫我掌門!我已是本派三十四代掌門,以後不要叫我大師兄,你知道麼?”袁承天心中一震,昔日同門今日已成仇讎,毫無同門之誼,似乎已成陌生人。傅傳書道:“師弟你駕木鳶闖入本派禁地,既便以往種種忤逆不究的罪行,便是現在此舉也是該當死罪!你是自裁以謝天下,還是要我出手?”
袁承天道:“你是掌門?可是你這掌門之位言不正,名不順,焉能服人。師父常說身為掌門,禮儀民族大義國家為先,其次是祭祀本派歷代掌門,不然德不配位,焉能服眾,所以我還要叫你大師兄,聽我一句話,回頭是岸,不授皇帝敕封,否則本派便萬劫不復之地步,師兄便是千古之罪人!”傅傳書啪地一聲將一株杜鵑樹拍斷,直斥其人,說道:“我自有擔當,卻要你管!袁師弟你現下自身都難保,還兀自大言炎炎?想你在雪地殺死白碧塵父子這樁公案只怕便不能善罷干休?”袁承天道:“世間盡有賊喊捉賊之舉,大師兄你心中還不明白,須知世間盡有神明,你德行有虧,殺人放火天自知道,大師兄只怕這白鳳城是死於你手吧?”傅傳書怒道:“胡說八道,焉有是理?”袁承天不緊不慢從懷中取出一角衣服,說道:“大師兄你不正是你身上的道袍?”傅傳書這時才驚覺自己果然衣服被人扯去一截,不由哈哈笑道:“是又怎樣,便是我殺了他,也是不虧,誰教他娶小師妹,無論是誰只要敢娶小師妹我便殺了他,因為世間沒有一個人可以娶她,因為她不屬任何人?師弟你難道還不明白,天下我得不到的東西,我寧原毀了他也不讓別人得到!所謂: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袁師弟,今日只怕你難逃公道?”袁承天道:“大師兄,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天公地道,世間循循有公理!你如果一意孤行,只怕難有善終,你侮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