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八十八章 念茲在茲.不忘於情

白蓮花見傅傳書神色黯然而去,只見他一回頭間尤見他目光之中猶有不甘的神情,而且恨恨然,有捲土重來之勢。她心中一由一沉,心想:我一時心軟仁慈,放他而去,不知是對是錯?我這樣做對得起趙大哥麼?

 

她又轉頭看向袁承天,不看則矣,一看心下駭然,只見遠處方才被自己點穴所制住的袁承天此時正在悠哉優哉坐在一塊青石上看著天上的星星與月,對著天空自言自語道:“與人為善,未必便是好事?”他這句話似乎是對天空說又似在提醒白蓮花好心辦壞事,她放走傅傳書,看似讓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可是有人都天生頑劣,不堪大用,你對他仁慈,他反而認為你懦弱可欺!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也!

 

白蓮花見他適才明明穴道被制,動彈不得。自己便渾不在意,與傅傳書說話,倘若那時他忽起偷襲只怕她二人命喪當場,絕無幸理,想到此處背脊冷汗直流。只是有一節她不明白,有人穴道被制竟可以移穴而走,不受控制,天下能練至此種境地的人要麼天賦異稟,要麼骨骼清奇,有著與常人不同脈絡穴道,否則絕無此理?

 

袁承天見她滿臉疑惑,卻道:“觀天之道,執天之行,天行健而君子自強不息,心中無鬼,天地為我低首。人於燈火闌珊處,正猶疑間,於一燈火明,而萬火明;而一燈火滅,而萬火滅!武功之道亦有正邪;惡者縱有天之資質,而行為尤劣,武功終是不成,善者縱有先天之不足,然爾上天神愛世人,武功終可成功,所以天下大道坦坦,所謂小人長慼慼,君子坦蕩蕩!善者習武彷彿神助,所以忠義乾坤!白教主你乃習武之人,難道不明白此中道理?”白蓮花道:“我只知道天下弱肉強食,你武功弱便被人殺,你武功強便可以任意殺人無算,所謂江湖道義也只不過是欺人之談罷了!世間誰給你講道義仁慈了?從古而今莫不是適者生存,你弱小懦弱便當該死!當年滿洲入關還不是殺人無算,誰又見得天道好還?誰還會給你講仁義道德?”袁承天一時啞然,心想:她說得果然不錯,天地之間有天道公理?想先祖袁督師一生為國盡忠,最後可不是落個屍骸無存,可見這世間所謂天道公理終是不可信,反是亂臣賊子衣冠榮華,得享富貴!你說天下是好人長命還是惡人長命?

 

袁承天看著蒼穹中的長月和微星,喃喃道:“雖然有時天命難違,可是我輩亦當努力前行,人之於禽獸有區別便在於人有思想,而禽獸獸性難改,所以人可以掌控天地,發生文明!”白蓮花道:“我放走傳書,你本可以阻攔,為何不出手?”袁承天默默道:“我老早便沒有了爹孃看顧,知道世間父母愛護子女尤勝於愛護自己,我之所以不出手,因為師父於我有活命之恩,我豈能殺了他的兒子!”白蓮花詫異道:“你說什麼?你說傳書……”袁承天道:“我已知道大師兄是你和師父的親生骨肉,是以我才容讓,換作旁人只怕沒這容易!”白蓮花臉上一紅既隱去,這本是不能為外人知的事情,可袁承天卻偏偏知道,一時讓她無計可施!轉念一想也罷,這少年也決非無良之輩,決然不會將這消息傳播於天下,自己又何苦杞人憂人。袁承天知她心中隱憂,便道:“白教主儘可放心,我不會亂說的。”白蓮花轉身要走。袁承天忽然道:“你到崑崙山,便這樣不瞧師父一眼便行離去?”白蓮花心想不錯,只是相見亦無語,因為有夫人鄭雨珊在側,他們還有什麼話可說,也許只有相對無語,當年少年時的兩情相悅似乎再也尋不回來!歲月總是無情抹煞人心中的那份留戀!

 

袁承天見她轉身又走,知她心意已決,自己又何必強人所難呢?看著她走去,地上的魚龍劍猶在,便撿拾而起,負於背後,來到那山洞。這時趙相承和鄭雨珊還有趙碧兒正在說話。他的神色已大好,不似先前憔悴,多是因為內袁承天內功心法打通他的奇經八脈,所以體內邪氣驅除,而內功心法的導入體內,所以精神好轉,只是心中猶有隱憂,害怕袁承天一時失手傷了傅傳書也是有的,只是此時有夫人鄭雨珊和女兒趙碧兒不身側,一時之間無從問起,臉上陰晴表情起伏不定。袁承天焉有不知師父所擔憂,只是此時有師孃和師姊也無法訴說,只有忍下不說。

 

過了好一會,他見鄭雨珊和趙碧兒兩個去了別處,趙相承看著袁承天,一時語塞,自己竟生了此逆子,竟不知從何說起。袁承天將本門衣缽信物——魚龍劍奉上,說道:“師父,大師兄將本門掌門信物留下,獨自下山去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彷彿兩個人並未動手廝殺。——可是趙相承見他衣服上有個破洞,顯見是為長劍所刺穿,顯是兩個人經過一場殊死搏鬥,只是他隻字不提,是怕師父擔心。趙相承又何嘗不知他這思。忽然他目光一閃,不見袁承天背後的軒轅神劍,心下又起疑雲,心下不明白:既然本門掌門信物在他手中,緣何自己的軒轅神劍又自丟失?不問可知是被傅傳書所拿。此中種種因由一時也想不通?他又豈知白蓮花此時正在崑崙山,夜夜窺伺於他,而他卻不自知。只是當白蓮花見到趙相承之與夫人鄭雨珊相敬如賓時,心頭火起,似乎便要出手殺人,可是轉念一想不成,自己怎麼動不動便要出手殺人,心中竟無絲仁慈,還是如年少時的性情,一言不合拔劍相向?想想趙大哥畢竟和夫人鄭雨珊朝夕相處,自然有情,自己卻與他千里之遙,經年不見,感情難免生疏,這又怎麼怪的了趙大哥?是以幾次她窺伺之後,又自悄悄地離去,心中難免愛恨情仇,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才上眉頭,卻下心頭,總是忘不了當初二人聯袂共抗那魔頭白碧塵,可是而今已是廿年前往事,不復少年英姿!人生之中還有多少個廿年?回不去的往事,只有在回想中過去!

 

趙相承忽然說道:“承天,為師有意將掌門之位傳於你,你可接受?”袁承天道:“弟子不肖,無德無能,實不此堪大位!”趙相承道:“你難道不稀罕這掌門之位,不屑於我崑崙派?”袁承天撲通跪倒於地,啞聲道:“師父,弟子不敢!非是不接掌門之位,實因弟子無德無材,難以領袖群倫,只怕事所難能,丟了崑崙派顏面!”趙相承道:“眾弟子中唯你俠義於懷,悲天憫人,關懷天下蒼生,餘者皆不如你,便是你大師兄亦是不能!——這個不肖之徒,心思不正,終難成大事!承天你不要推辭,崑崙派不能群龍無首,我已無心事業,將世事看透,不復心懷天下,只想離群索居,找個人煙絕少之處,與世無爭!”袁承天見他說這番話沒有一時心血來潮的樣子,倒似是深思熟慮良久!他亦知師父因為大師兄仵逆反上,背叛師門之事,覺得世上之事萬事皆可拋,亦是心灰意冷,所以心中再無反清復明的雄心壯志。他之所以向掌門之位傳給袁承天,是因為看到袁承天俠義為先,心懷天下,可與當年的先祖袁督師比肩,將來逐鹿中土非其莫屬,餘人皆是不堪!袁承天實不願接此重任,因為他知道自己才能怎能與前人一較高下,這幅重擔自己是否可以擔任的起,一時心中慄六,不知如何是好?

 

趙相承見他猶在猶疑,沉聲道:“天下倒懸,百姓多有苦難,人人皆在憂患之中,奔走於世間,於這一日之間又自死亡多少人,有人藉藉無名,生死如草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不留下一絲塵埃;有人卻不尋常,生之在世偏要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便如那復明社首腦丘方絕丘幫主,可惜斯人已去,不復英雄在人間!天下英雄誰有?我師父正眠道長武功人品可說天下無出其右,只可惜已飄忽於世間,似乎已羽化而去,——否則我崑崙豈能歷劫磨難?”袁承天心想:可說不是,放眼天下英雄,多是不憚於生死,猶以這丘方絕為最,當年率門人弟子聯絡宮中太監裡應外合攻入禁城,直殺到乾清殿附近,眼見便可拿獲這嘉慶皇帝,偏偏緊要關頭大內四大高手齊齊趕來,才解燃眉之急,後來京城侍衛駐城清兵傾巢而出,否則這禁城便為復明社所佔!只可惜天不佑人,得以讓滿清得享百年,也許這也是天數使然,非是人為!

 

他見師父神色黯然,情有所傷,彷彿難已自己,心想:自己要不要將師祖尚在人間,便是遠在天邊近在咫尺,便是一直隱居在崑崙之巔,可是轉念又一想終是不成,還是不告訴他的好,——因為師祖之所以隱於崑崙便是不欲人知,自己如果告訴師父,那麼他不免要上崑崙之巔拜謁於師祖,那樣多所不便,反而打擾他的清修,豈不好心辦壞事,索性不告訴師父。他打定主意,便絕口不提師祖林正眠之事!

 

趙相承緩緩起身,來到外面,仰頭看月只見懸於中天,周遭星辰顯示黯然,不見往昔奪目星光,不由感慨道:“每當異族侵我國土,天下義勇之士便一呼百應,以至蹈死不顧,皆為民族大義!我道家亦不敢落於人後,所以亂世道人下山,濟世為懷,匡救天下蒼生為己任;而盛世歸隱山林,不享榮華,所以和光同塵!承天要記住,這是我道家的宗旨,亦是我崑崙先祖所留遺訓!這也是我派與他派不同之處也!今次,我便將掌門信物傳於你,聽旨……”袁承天勢所難能,情勢所迫,只有受下,便跪於地,敬聆師父訓話。趙相承面色肅然,鄭重道:“今不肖之人相承是為崑崙派第三十二代掌門,無力開拓本派,今且將掌門信物魚龍劍傳於第三十三代掌門袁承天,授之於天,以濟世人,憂患人間,憂患人間!心若如火,永不熄滅!其心昭昭,永照大道。願我漢室,國祚乍長!”說完恭恭敬敬將這魚龍劍鄭重交到袁承天手掌之上,又手撫其頂,以示其意!袁承天接劍於劍,又自跪拜。起頭之際,已不見師父,空地之上空餘蒼茫夜色,不覺心中五味雜除,心思以後自己便要約束於己,不可率性而為,處處要以為表率,天下也只有崑崙一脈,心存故國,餘者反清復明幫派都消亡殆盡,這幅重擔交到袁承天手中,一時彷徨,不知該當如何?忽爾又想到:事在人為!誰生下來也不是事所不能,萬事皆知,還不是後天磨練而成的!這時一隻柔滑如玉的手握住袁承天的手,語聲輕柔道:“你已是掌門,你還會像那樣對待師姊師弟麼?”袁承天見是趙碧兒。她的一雙眼眸之中分明欲語還休,似乎亦有千言萬語而不能開口,只有這樣看著師弟——昔日的師弟——而今的崑崙派第三十三代掌門;再也不可以親近,再也不可以枕著他的臂彎,聽他講以前種種的舊事,再也不可以毫無顧忌談天說地,再也不可以……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來!袁承天將劍收起,用衣袖為碧兒抆起淚水,輕聲道:“碧兒,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碧兒,豈因身份有別而改變?我還是以前袁承天,咱們不會有隔閡,我一樣……”“喜歡你”這三個字袁承天終是沒有說出來。趙碧兒不知為何,竟伏在袁承天肩臂哭了起來。袁承天道:“我做了掌門,是件好事,你該當慶賀,怎麼反而哭哭啼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