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八十二章 上元節中.燈花如夢

多福安眼見那蕭遲月和石萬濤葬身海底,絲毫不為憐憫,心中只是想:多行不義必自斃,誰叫他不將丐幫信物碧玉棒交給自己,偏偏交給皇帝,想要立功領賞,甚為可惡,所以他死多福安並不傷心,因為王府中侍衛盡多,也不差他一個人。於令儀則心中多少起了傷感,因為自己畢竟依賴於這蕭遲月,他一去,自己倍感孤單,彷彿在世間沒有了可信任的人了,不由悽悽慼慼慘慘,怎一個傷心了得。

 

嘉慶皇帝見多福安和於令儀二人的表情,心想:人之生死一剎那!似乎天意不可逆轉,彷彿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豈是人為?袁承天則心中巨痛,眼見石兄弟死於大海而不能去救,是為悲哀,更可恨是嘉慶皇帝下令開火炮將袁門弟子所駕的舢板盡數炸燬,沉於海底,以至於袁門盡數覆亡,怎不讓他心中生恨,似乎便要把持不住,出手殺人,——可是不成,現在時機未到,這船艙之中還押著丐幫主秦於衛和四大長老執法長老陳元龍、傳功長老戴復古、護法長老彭長春、律法長老陸進元。丐幫自當年傳功長老蕭遲月大逆不道之事,便另選幫中有威望有德行處長老戴復古坐了傳功長老的位子——只是這名字聽上去怪怪的,彷彿儒生的名子,不似江湖中人的名字。——可是私下知底細的人都知道這位戴長老卻是身有武功,而不顯露,不喜爭名奪利,一直藏拙於身。他的武功內力絲毫不遜於那蕭遲月,只是平昔在丐幫中默默無聞,是以旁人不知他這號人物,世間有些人大智若愚,看似愚蠢,實則睿智天成;而有些表面聰慧,而盡行蠢事而不自知,反以為別人是呆子,他是聰明人,其實可笑!有時是非顛倒,世確一切好壞無從說起,也許今時好事,明日便是壞事,本來無所謂好壞,只是一念之間!

 

袁承天心中不平亦是無法,只有眼睜睜看著袁門眾弟兄葬身海底,而無能為力,只有心中嘆息和不平。

 

這日船經百越之地,海濱大海,其地有金甌山,在於其濱海之南,巍然聳立,甚為壯觀,每值晴天白日,碧宇無塵,則可見山麓青翠欲滴,甚是怡人。山上紅瓦碧磚,可見一古剎,是名為海雲古剎,有僧人在其間參悟佛經,其實多為明亡之後的前明遺老。他們性格孤傲,不願仕於清國,便落髮出家,以示清白,亦是表明一心向明月,孤芳自賞。想像當年南宋滅亡,忠臣陸秀夫抱負幼帝殉國崖山,亦不願投降於蒙古人,是何等氣節,亦如那文大人一般,寧願身死大都菜市口,亦不願投身於夷族,氣節充塞於天地之間,而久久不能湮滅於乾坤之間!

 

而今山僧亦有忠義之士,每值夜深難寐,於夜未闌之際仰天呼號,不能自己,亦是思念於前明,不忘剃髮易服之恥,百年之後猶有不忘,可見其有血性如此,誰說漢人兒郎皆懦弱,不到家國存亡之際,又怎知我族英雄悲出!有霍去病,有嶽武穆,有文大人,有袁督師,有史君可法,歷歷不絕於世,他們皆是不世英雄,為民族大義,何妨捨身取義,只為忠義乾坤!

 

嘉慶皇帝遠見金甌山,見山上僧人誦經,心中一動,心想:他們多是不肯出仕本朝的漢人,朕是有不知!如要殺他們可說易於反掌,奈何那樣更會激起他們反抗本朝,亦多造殺業,何苦何苦?想那崖山之海中亦葬有南宋幼帝和忠義之人陸秀夫二人,漢人之中有這些血性的人,難怪這一百多年間,反清復明之士前赴後繼而不絕也!忽然他又想起袁兄弟,心中更嘆,:“袁兄弟,你莫怪我,我亦是無法!無意殺人,卻有人殺朕,朕亦是被迫無奈。”他知將來袁兄弟未使不會怪自己,可是現在也似乎管不了那麼多,且行且珍重!

 

船向北行,愈行氣候愈冷,已是冬日,南方猶可,北方則冷。嘉慶皇帝這日披了皮裘,只時心中五味雜陳,殊無歡顏。他滅了袁門和洪武門本該開心才是,可是不知為什麼心中總是憂鬱,大約是虧對袁兄弟,可說這之過全是他之過,如果沒有下口諭,羅軍門天大膽子也不敢妄自行事,可說自己難脫干係。袁兄弟將來知道不知該當如何?上官可情見到皇帝鬱鬱寡歡,亦知他心中所想之事,便輕言道:“永傑,你不要再鬱鬱寡歡,想那袁門只不過江湖一幫派,又且是忤逆朝廷之人,殺之無赦!你又何必擔心呢?噢,我知道你擔心你袁兄弟怪罪於你?可是是袁門子弟不知好歹,要殺皇上,這本就是罪大惡極之事!又況且他們非要自尋死路,可說他們求仁得仁,求義得義!永傑你不要自疚了!”

 

嘉慶皇帝道:“去年今歲兩世人,籲天英雄嘯不得。亦知此生有肝膽,去向崑崙兩英雄!”上官可情見皇帝有感而發,心想:他是個有理想和抱負的皇帝,本意良善,奈何天下人非要反清復明!其實她不明白民族大義和家國之痛!她有的只是兒女私情和風花雪夜,不知道亡國之痛!

 

大船一路北行,走運河抵達京城外碼頭。早有多鐸王爺和和碩親王舒爾哈齊在碼頭迎接皇上。因為多福安早已派親信去往京城報訊。兵丁押解丐幫人眾進了京城,送於天牢,以後再行勘問。袁承天此時悄悄下了船,進了京城,將袁幫主遺骸暫厝芋城西國清寺,以備後用。

 

又過幾日,已是元日,京城處處張燈結綵。嘉慶皇帝賜諸臣福字,以示慶賀。袁承天卻高興不起來,心想江湖上從此少了兩個反清復明的幫派,於恢復家國實是重大損失。自己身為少主,在袁門危極之時,卻不能出手相助,實在難辭其咎,雖然自己是為了保全大局,伺機營救丐幫人眾,可是於理怎麼也說不過去!

 

這日正是元日,京城大街商鋪盡皆打烊,雖然清國是滿人統制,然則入鄉俗,便隨漢人習俗。只見街上行人歡喜非常,天橋那邊更有賣藝的人習演武藝,以討生活。袁承天見那大漢在冬日敞開衣服,表演以紅纓槍刺咽喉的危險動作。袁承天知道這是以絕高的內功為基礎,否則非刺穿咽喉立斃當場。他著實為那漢子捏了把汗。可是卻見那大漢從容不迫,便放下那懸著的心。待他表演下來也是汗漬漬而下,滿臉漲紅,可見也是危險之至!袁承天取了三兩銀子放在那大漢面前,不待人家稱謝,便轉身而去。不知為何這時他又想起了清心格格。

 

京城門店盡是喜慶的桃符春聯和左右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這日也是春光大好!

 

他正行之間,忽見對面行來一少女,踽踽獨行,不見歡喜。待走近這才發覺正是清心格格。兩人相見,分外驚喜。清心格格再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禮教大防,如孩子般撲到袁承天肩臂,哭泣道:“承天哥哥,你想得清心好苦!”袁承天實未料到大庭廣眾之下,清心格格如此行為。他只有低聲道:“清心快放開,人家都看咱們呢?”清心格格這才發覺自己一時忘情,這便放了手。他們來到一處,正見有人表演傀儡戲,圍了許多小孩子,歡喜非常。本來元日京城酷冷,孰料今日卻也反常,反而不見寒冷,陽光照得人發睏。

 

清心格格非要袁承天和她起看傀儡戲,不料卻是一出《黛玉葬花》那一段,那一曲《葬花吟》讓人心生悲哀。袁承天見這清心格格淚流兩行,已是不能自己,可見用情已深,傷人傷己!

 

袁承天見這清心格格淚眼婆娑,也是傷心不已,心想:你這點兒女傷心可比那當年死亡殆盡天下百姓可相距太遠了!只是這話決然不可以說出口,那樣只會讓格格更加傷心,只因人家心繫於你,你卻毫不以為是,這不是毫無心肝麼?

 

正在這時一隊巡視的士兵走過,扭頭看了看,只見格格和一個少年說話,甚覺奇怪,但是他還要執行任務,只有放下好奇心繼續前行。他們兩個人自然識得格格,心想她額駙是海查布,怎麼會和一個少年在一起,真是奇哉怪也!

 

袁承天看日頭正南,已是正午,但覺走得累了,便找了一個小麵館,向老闆要了兩碗陽春麵。外面街上行人很少,比平昔少了許多。清心格格問起他這一年來的經歷。袁承天毫不隱瞞,將自己寧古塔之行的事說給清心格格聽。清心格格聽他講起這寧古塔之行,驚歎連連,感嘆袁大哥有這樣毅力,換做旁人只怕難以為繼了。聽他說起寧古塔大雪遮天蓋地,便問袁大哥那雪難道比伊犁大雪還大。她的心中又想起那年她和袁大哥在雪犁之上為了逃避追殺的紅智上人和伊犁將軍大公子蘇和泰追殺,墮下萬丈懸崖,那次真是死裡逃生,但是卻是一生不可抺煞的記憶!和袁大哥在一起,生死與共,生死又何懼哉?怕只怕將來有一日他們二人各奔東西,以至老死不相往來!她害怕失去袁大哥,可是兩個人在一起又不可以,因為她已下嫁海查布。海查布是為額駙,清心格格便不可以拋頭露面和袁承天在一起,那樣於禮教不合,有失禮儀廉恥,為世所不容。——可是,清心格格根本不喜歡額駙海查布,她內心只有袁大哥,一生一世永不相離!她才不在乎漢人儒家那些什麼禮教大防和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的繁文縟禮,她只在乎和袁大哥在一起!

 

當袁承天送清心格格到了將軍府時,清心格格脈脈含情,猶有不捨,可是袁承天還是狠下心來,轉頭而去,只是心中已是痛楚難當。原來世間情最傷人,是蝕骨斷腸的毒藥。人人迷其中而不能自救,這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

 

他一個失魂落魄回到住處——一個簡陋的小客棧,人家都大紅燈籠高高掛,將黑夜照成白晝;他這家小店卻只象徵性掛了一個小小燈籠,在黑夜中發出些許微光,彷彿與世無爭,只想默默無聞。袁承天從來也是如此,只想與世無爭,孤孤單單走下去,怎耐上天不允許,讓他只有披荊斬蒺,面對重重惡浪,唯有前行,沒有退路可言!誰教他是袁氏後人?誰教他是天煞孤星?誰教他忠義千秋,碧血丹心,血脈中流淌著當年袁督師的大義凜然,民族大義的豪邁氣慨?

 

又過幾日,到了上元節,京城甚是熱鬧,滿街是花燈,更有獅子舞會,民間藝人傾出,有糖藝匠人,更有百耍的師傅,還有舞刀練槍的江湖中人,精彩紛呈。嘉慶皇帝心血來潮,令宮中執事太監和宮女做了一個大彩燈,放在長安大街,要與民同樂,更有一班舞獅藝人表演二獅奪繡球。袁承天見嘉慶皇帝滿面含笑,在碩大的彩燈前注目那兩支舞獅的隊伍,露出了歡顏。正當二獅為奪繡球激烈時,不料從一黃獅獅頭的張大的口中射出一支飛刀,直向皇帝頭腦射去,中者必死。還好嘉慶皇帝身邊有大內四大高手護衛左右,左邊是鐵丹青和文浩然;右邊是趙長沙和阿林保四人,除卻前三人是漢人,獨有阿林保是滿人,但是武功家數不遜於各派掌門。只見阿林保護主心切,躍身而前,將飛刀叼於手中,說道:“雕蟲就技,尚敢傷人……”忽然住口,但覺手掌炙熱,低頭看時血紅一片,顯然這飛刀之上淬有巨毒,只怪自己一時大意。鐵丹青見機的快,一見不對,抽刀向阿林保手掌斬去。阿林保怒道:“你瘋了,要殺人麼?”嘉慶皇帝因距離過遠,不知二人何為。鐵丹青更不答話,手起刀落將阿林保那中毒手掌硬生生斬了下來。他輕聲道:“這是江湖上噬魂五毒散,稍有遲疑,毒入臟腑,性命休矣?你這都不懂?”阿林保強忍巨毒。文浩然忙不迭從懷中取出止血藥為他包紮。趙長沙此時已飛身向那黃獅衝去,手中刀舞的呼呼作響,誓要斬殺於對方,為阿林保復仇。只是他忘了一點,這黃獅之內的舞獅之人既敢行刺今上,自不是泛泛之輩,否則也不會孤身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