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八十一章 劍在匣中.不出於鞘.劍已出鞘.必要傷人

嘉慶皇帝負手於後,只見這座船在風波之中起伏不定,不覺仰天長嘯,聲震數里,彷彿龍吟虎嘯,一派帝王睥視天下風範。眾人誰也未料到皇帝年紀少年,竟有此內力,可說十分難得,讓人刮目相看。袁承天見他神色肅然,彷彿心事重重,是否為了朱世傑的死而傷感不得而知。袁承天遠遠見他神色轉為黯然,心想他亦是凡人,有七情六慾在所難免。

 

多福安見這少年皇帝這情形,心想:死個人不至於如此吧?——更何況還是朝廷要緝拿的反叛?其實他那裡知道皇帝此時想起了袁兄弟,不知道生死如何,心中說不出的隱憂。

 

晚間用膳之時,嘉慶皇帝問及這船上還俘獲什麼亂黨?多福安忙不迭說道:“皇上,今次為臣出海,便是為了捉拿丐幫逆黨,俘獲了丐幫頭腦秦於衛和其屬下四長老!”嘉慶皇帝向來聽聞江湖上有一大幫,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廣有門徒子弟,幫眾近三十萬,甚為龐大,不歸有司衙門所管,更加不受朝廷節制,一向獨來獨往,甚是可厭!他們不受朝廷招安,表面與世無爭,實則暗中與反清復明人士勾連,似乎念念不忘於家國。今次聽聞多福安拿獲於他們的首腦人物,能不欣喜?他便多福安這丐幫四大長老是何等樣人?多福安卻那裡說得上來,——因為拿獲丐幫的事是蕭遲月和於令儀的功勞,至於丐幫四大長老是誰他著實是一無所知,只是聽侍衛時常說起丐幫的事蹟,偶爾說到這四大長老的武功家數和威名,至於其它則知之甚少。

 

現在皇帝問起,他自然無僕說起,只有要蕭遲月代為稟告。蕭遲月見此時是在皇帝面前顯示本領的時候,便盡平生所能,要一顯崢嶸。袁承天在大船艙門外甬道見那蕭遲月一改昔日江湖人士作派,極盡所能,將這丐幫歷來掌故說給嘉慶皇帝。當嘉慶皇帝聽到他們丐幫信物和衣缽竹玉棒,便心感好奇,心想:不知是怎樣的寶物?蕭遲月見皇上心存嚮往,便從腰間取下竹玉棒恭恭敬敬舉過頭頂,獻於闕下。嘉慶皇帝接過仔細觀看,讚不絕口!

 

多福安見這蕭遲月先前見了自己並不獻出竹玉棒,反而藏私,甚是可厭;而今獻於皇上,自己再要得到只怕再也休想!想到此處心中只罵:好奴才,虧我阿瑪重用於你,讓你做了王府一等侍衛,並且交於重任,擒拿丐幫,秘密招降,而今一切成空;更可惱的是這蕭遲月又將丐幫幫主信物交於皇上,以後再要得到竹玉棒千難萬難!多福安心中懊惱不已,臉上卻也不能顯露出來。嘉慶皇帝把玩這竹玉棒,並未注意到這多福安細微變化。可是袁承天卻一一看在眼中,知道這多福安心有不服,可是蕭遲月已獻出,再難收回。但覺得好笑,心想:這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讓他白歡喜一場!

 

過了一會兒,這多福安便請問皇上對丐幫這幫首腦如何加以處置?嘉慶皇帝這才交給身後一名大內侍衛小心收藏,說道:“押回京都,再行勘問。只要得到花名冊,還怕他們不就範?”多福安也只好聽命唯唯退下。

 

嘉慶皇帝見這蕭遲月還未起身,這才醒悟自己一時看那竹玉棒忘情,竟然忘了蕭遲月還在下跪著,便忙起身來至切近扶他起來。蕭遲月見皇帝親自躬迎,立時感激涕零,無以為是,一時竟然不知說什麼好了。袁承天見狀,心想:一方大豪,見了皇帝尚且如此,那麼百姓自不待言。嘉慶皇帝見他此狀,直呼不堪。他眼見又現袁兄弟桀驁不馴的樣子,心中不由暗歎連連,世間之人多有不同!他則更加喜歡袁兄弟那種與世孤傲,卻不喜歡蕭遲月此種感激涕淚之狀。可是他做為皇帝卻也不能顧此失彼,因為須知水至清則無魚,陰陽平衡,讓他們相互制衡才是治國之道,否則國之亡之!便如明崇禎朱由檢,出道殺伐果斷,既是巔峰,誅殺魏忠賢,看似好事一件,於國有利,可是魏忠覽一死,東林黨便一枝獨大,以至挾天子以令諸侯,皇帝政出無方,處處制肘,以至錯失良機,亡國亡天下!這也是朱由檢性格太過偏激,不懂權衡利弊,以至失了先機,錯殺忠良,沒了袁督師守護遼東,滿洲人便長驅直入,得有天下!

 

本來海上天氣多變,看似陰雲壓頂,岌岌可危,孰料次日天空放晴,海鷗時時飛來落在船舷和甲板上覓食。它們並不畏人,蕭遲月見眾海鷗走來走去,便心生殺機,拿弓掣箭,想要射殺這海鷗。嘉慶皇帝正好走來忙喝令制止!蕭遲月見皇帝龍顏震怒,忙不迭請罪,說臣魯莽行為罪該萬死。嘉慶皇帝又溫言道:“它們都是有生命的,在此逗留,並無傷心,你又何苦傷害它們?以後且不可以這樣做,做事之前要再三思量,權衡利弊得失,否則得不償失,害人害己,明白麼?”多福安正在這蕭遲月身左,聽皇帝說番話焉不是味,總覺皇帝話中有話,暗有所指。可是又讓人信服,無可辨解!他只有悻悻走到大船一側,看海天一色,只是無心觀看,只為消遣!

 

嘉慶皇帝見他走遠,心中一痛:這是自己小時候的夥伴,那是自己還是十一二歲模樣,與這多福安很是投緣。那時沒有隔閡,因為身份沒有分別太大,所以他們兩個人有次偷偷出了皇宮大內,去西山遊玩,興之所至便偷了一家農戶的田雞,在荒效野外烤著吃。不意被那家農戶的婦人尋來,一頓數落。嘉慶那時知是理虧,便任由人家發火,只想等人家氣消了,便相安無事。誰料這多福安幾曾受過人家數落,見那婦人喋喋不休,便血衝腦門,攥緊小拳頭向那婦人打去。那婦人怎未也未料到這小孩子膽敢傷人。嘉慶要阻攔已是不及。多福安一拳將那婦人打到在地,不巧的是向後跌倒時,一頭磕在一塊石頭上,鮮血流了一地。嘉慶見狀,知闖了禍,向那婦人丟了幾兩銀子,拉著多福安要走。不料這時一個小女孩尋來,見了孃親受傷,又見多福安握拳兇巴巴的樣子,便明白是這兩個惡人欺負孃親。她便撲上去,口中喊著:你這惡人。

 

多福安抬腳將小女孩踢翻賓地,還要揮拳又上。嘉慶大聲喝止,多福安再不敢造次,因為嘉慶那是儲君,雖然他們兄弟相稱,但是還是要有禮數。

 

回到大內,恭慈太后見二人形狀便知端地。她只責嘉慶,說他不肯和兄弟私出皇宮,而且出手傷人,有失休統,有失皇家威儀!以後萬不可以一己行事了。嘉慶將這一事一力承擔,雖覺委屈,可是一想誰教自己長多福安一歲,是哥哥呢?哥哥為兄弟承擔過錯也未嘗不可!這些以往之事今日重現眼前,只是人雖還是那個人,然則身份已變,他成了一國之君,享有天下,人人畏懼;而他——則成了王府中的世子,他們之間便不能夠以兄弟相稱,行為禮數更不能隨意,所以便有了隔閡,以至越來越生疏了,彷彿陌路之人!

 

大船正行之間,忽然凌空有箭羽射來,正中那面黃龍旗龍眼。這明顯是要劫官船。嘉慶皇帝剛要說話。凌空又是嗖嗖一連射來幾支羽箭,全向他身上招呼,似乎意在取其性命。這時蕭遲月,多福安、安引疾和於令儀紛紛抽刀護衛皇帝身周,以防不測。嘉慶皇帝先是一驚,接著便震怒:有人敢行刺皇上,真是大膽之極!

 

這時有兵丁前來報告說前面不遠處出現幾艘舢板,有江湖人士張弓射箭,要行忤逆。嘉慶皇帝倒要看看何等樣人膽敢行刺令上。不令大船躲行,反而讓水手將船全力以赴迎上去,看個究竟。只見不遠處海面之上約摸十幾艘舢板,在海水衝擊下上下起伏,然而卻不顛覆,可見駕舟之人都身有不凡功夫,否則海中一個大浪便將舢板打翻沉入海底。

 

嘉慶皇帝長身而起,扶舷向下而看,先是一驚接著詫異,原來那舢板人上的江湖人士人人膘悍,露著肩臂,只是臉上青銅鬼臉,面目猙獰,甚是駭人!只是皇帝不知他們是什麼?然後蕭遲月卻知這是袁門中人,他們一向以青銅鬼臉覆面,多在晚間行事,行蹤詭秘,無人得識他們真面目,所以抓捕便難,以至朝廷的緝拿海捕公文,形同虛設,毫無用處,難以奏效。今日看來他們定是得到訊息,前來營救丐幫首腦!只怕他們難以如願。蕭遲月心想:我苦心孤詣捉到他們,豈能讓你們劫去?

 

蕭遲月在這幹人中最為江湖老道,所以便長身向他們喊道:“對過的朋友可是袁門中的好兄弟?”他這話甫一落,只見為首那舢板上的漢子怒道:“奸賊住口,誰給你是好朋友?賣主求榮,卑劣無恥小人!背叛丐幫不止,尚且用迷藥迷暈眾英雄,將他們虜走,可不是無恥的緊麼?”蕭遲月冷冷道:“識時務者為乎俊傑!誰教丐幫不知輕重,不識時務,忤逆反上!在下雖為丐幫長老,那是以前的事,早已棄暗投明,效力於朝廷!我是奸賊,豈難道你是好漢?且看將來誰榮華富貴,誰又落魄江湖,逃亡生活?”

 

這為首舢板上的漢子怒反笑,說道:“自古天道好還,惡人難逃律法,自古皆然。閣下為虎作倀,將來未使有什麼好結果!”蕭遲月道:“你們自認為英雄,都個個頭戴青銅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豈是英雄所為?”這漢子道:“去掉又何妨?”他將臉上那鬼臉青銅面具棄之於舢板之上,只見一臉正氣充滿鄙視的神情!袁承天見這人可不就是袁門的石萬濤兄弟,其後兩隻舢板之上站立乃是趙三槐和沈衝兩位兄弟,只見他們膚色比先前更見黝黑,臉上更顯滄桑,經年別過他們一定居無定所,漂泊江湖,連絡天下各路的英雄好漢,共襄義舉;只是好事多磨,殊非易事。人多經憂患,便會明白在世之艱難,更何況這石萬濤領導這袁門中眾兄弟,更是艱難,非但要奔走道路,更要躲避清廷捕殺,更要經營生計,不可謂不艱辛之至!——然而每每想到當年袁督師不畏生死,為國為家的精神便覺得自己更要努力前行!袁督師之精神之靈魄雖死猶生,比之那些為了茶華富貴投敵賣國的可不強之萬倍!世間之人之人格,之天差地別猶為之大,有人去發易服,為朝為官;有人堅辭不就,歸老山林,誓為明室子弟!人之高下立判!袁承天見石萬濤兄弟臉色比之先前老了許多,心中一痛,便要流下淚來。可是不行,此時此地非常時候,不可以顯露表情,被人瞧破了,便壞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