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地之不仁,以萬物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這是道教宗派大宗師太清道德天尊真人所言,猶言世間人人多如微草,生死世間,猶如塵埃。叩問蒼天亦是無語,世人空有碌碌無為,以至生死!誰人可憐這天下蒼生罹難?自古而然,生民多是不堪,一個個湮滅在千年之中,誰人記得?史策大多載錄皇帝將相不世之功,千秋偉業,誰念那功績之後是千千萬萬士兵累累白骨所鑄成的邦國的千年繁華?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誰憐無定河邊骨!
多鐸王爺見這袁承天和這李百藥談笑之間,生死看淡,把臂而行,彷彿是情交莫逆的好友!也許世間多有英雄相惺,志氣相投之輩,便如這李百藥和袁承天,一見如故;先前二人雖從未謀面,然而於今一見便意氣相投,肝膽相照,將生死置之度外,彷彿無所畏懼!心中便想如若此二人收為己用,那該是何等幸事,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也許天下真正的英雄都意氣殊高潔,不與凡塵列!多鐸嘆了口氣,心中多是惆悵。這時李微言輕聲道:“王爺,他們要走,你還不發號施令射殺他們?今日走脫,只怕將來後患無窮?”
多鐸從臆想中省悟過來,心想:“不錯,自己怎麼可以有婦人之仁,仁慈一念不知將來禍臨己身,便悔之晚矣!當斷不斷,必受其害!”想到此處便喝令眾官兵放箭予以射殺。一時之間滿天羽箭射來,全向著二人招呼。袁承天奮力揮舞軒轅神劍將羽箭一斬落;李百藥見勢不妙,也是捭動手中長索將射來的羽箭拔落在地,但是終究百密一疏,不意有兩支羽箭射中他的前胸後背。這時眾官兵更是搖旗吶喊,聲震於天,誓要擄殺二人。
袁承天見這羽箭箭頭閃著藍汪汪的光芒,顯是淬有巨毒。這時李百藥神情有些迷離,說道:“這箭有巨毒,袁少俠你快走,莫管我!”袁承天豈能答允,他大聲道:“前輩,承天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但教正義所在,死又何妨!”李百藥看著他的豪邁的氣慨不輸當年先祖袁督師,甚為可喜,說道:“天下有你,我漢人江山有幸哉!”袁承天將李百藥負在背上,手中舞動長劍將羽箭拔落,急急向外圍撤退。多鐸見勝券在握,豈由他全身而退,便加緊摧動眾官兵拉弦射箭,更有一干侍衛趁人之危,欺人持械而上,要討功勞。
袁承天心道這些跳樑小醜,不自量力,便躍身出了戰場。這時黑暗中奔來十幾名黑衣壯漢,向著官兵殺去,一邊殺敵,一邊喊道:“盟主你們快走,這裡由我們料理!”原來這幹好漢子是李百藥的手下,個個英勇,人人踴躍,竟是不懼生死,只因他們人人心中有個不死的信念:故國明月。袁承天見狀本要返身再戰,可是李百藥中毒已深,或許有救,片刻耽誤不得,便咬了一下牙,忍下心來躍身而去,只聽身後傳來悽慘殺喊聲,間有斥喝叫罵聲,亦有死屍翻滾塵埃,奄奄不息,睜著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看著那烏黑的天空,似心有不甘,可是死亡已是臨頭,不得不認從!
那些李百藥手下的好漢子終是寡不敵眾,身死當場,他們個個死而無悔,因為為盟主死要仁得仁,要義得義,再無牽掛,所以他們捨生取義,死而無憾!可是袁承天心中亦是悲痛不已,他們全是英雄好漢子,為了他們二人可以突圍竟一個個身死當場,怎不讓人心悲。他來到一座荒廢的廟宇,見四下空蕩蕩甚是冷清,忽然之間忽覺肩膀溼潮,心想難道這大屋破了?不對,他只見大屋完好,不見破損,轉頭忽見李百藥滿眼是淚——他痛心這些昔日相處,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剎那間喪命在官兵的羽箭刀槍之下,能不痛心疾首,心中酸楚,不自禁淚如雨下。
袁承天將他放在一塊蒲團上,讓他倚在一根柱子上,輕聲問詢:“前輩,待我運功迫出你體中之毒。”李百藥搖搖頭,道:“袁少俠不必了,我已中毒已深,縱有扁鵲亦是回天乏術,人之生死皆有定數,亦非人力所能改變,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日得但袁少俠,彷彿又見百多年前袁督師殺敵的模樣,亦無憾事,只是還有一事相托。”袁承天見李百藥為救自己而身在傾刻,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幾近哽咽!
李百藥用手撫其頂,道:“世人皆畏死,而不知生之艱辛!其實死之一道,但求問心無愧也就是了!想那南華真人說生死,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徬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大而不宰,又且:萬物一府,死生同狀!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他又看了看袁承天說道:“大約這意思袁少俠你也明白吧?人生世間,大抵如一年四時,有始有終,方是大道!”袁承天卻道:“可是我不要你死!”李百藥見他執著一念,說道:“你身為趙相承的門徒,竟也參不透生死之道?”其實不是袁承天不知其中竅要,而是見有人死,而不能救他活命,是以心中悲苦,以至說出那句話不要你死,至於這李百藥所言:南華真人說生死,他又豈不知其中關要!可惜世人皆執著一念,猶如那始皇帝派徐福海外仙山求取不老之藥,看似荒唐,實則真實,因為世人皆貪戀不死之藥,妄想千秋萬代,只是他們往往忘了初心,庶民才是天下的根基!記得師父的書房曾有他寫的一首詩:此生生在塵世間,不為功名不為錢。我欲乘風上雲天,稽首謫仙不叩頭。笑傲只為此生有,丹心偏在崑崙巔。吹髮長鬚為何故,仙長練丹為何求?長生海外求丹藥,不見當年秦始皇。
李百藥道:“我命不久矣!少俠帶我屍身回前門大街竹葉巷,那是我們秘密幫會所在,那裡尚有執事長老蕭欲動,我讓他將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劍交於少俠,這屆武林盟主雖功敗垂成,雖未選出新一代武林盟主,然則天可憐見讓在下得見少俠,天之幸也!這武林盟主非少俠擔任不可,他人則庸庸無材,不堪大用!我觀少俠意氣殊高潔,寬宏雅量,世之無出其右!其行止猶勝先祖袁督師,可說是我族人之希望!少俠……”忽然他目光看著袁承天身後。只見一個少年氣度非凡,眼神目光之中透著不怒自威,彷彿是君臨天下!
袁承天見他神情有異也轉過頭來,一見來人,不由驚呼出聲!這人非是別人,卻便正是當年少年天子——嘉慶皇帝。嘉慶自然將他們二人的說話聽在耳中,不嗔不怒,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好一會兒,他這才稍稍平息心中那種莫名煩惱,說道:“朕自承大位以來,勵精圖志,與民為善,可是有時卻事與願違;偏偏有些亂黨逆賊便要逆天而行,與朕為敵,要什麼反清復明的事業,可是那終究是水中月,鏡中花,終是不可得。我愛新覺羅氏入主中土已有百多年,江山已固,人心已趨穩定,雖然前代多有荒唐之事,但是終究是過往之事,不必細究。朕既位以來,免除苛捐雜稅,讓天下臣民共沐皇恩,這難道不比先前你們的皇帝強麼?”
李百藥聽他說話口氣,便猜中這人便是當今天子。嘉慶皇帝看著袁承天道:“袁兄弟,你總是不聽朕話,偏偏與朕為敵,難道咱們將來非要你死我活不成。”袁承天知這嘉慶皇帝視己為手足,可是說要他們成為情交莫逆的好朋友卻是不成!他不是漢哀帝,袁承天誠然也不是董賢,可是他們一樣志氣殊高潔,不同凡塵列,也許冥冥之中註定他們兩個人不可融合,一個是紫微星座,一個偏偏是天煞孤星,一樣的不落下塵,命運註定是磨難!
袁承天道:“只是在下卻難領受,多謝你的好意。”嘉慶皇帝無可奈何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朕不怪你,袁兄弟你們去吧!”李百藥萬沒想到這嘉慶皇帝與這袁承天竟然兄弟相稱,很覺詫異。袁承天自然無暇向他解釋,見他並無惡意,要他們走,只是心想他孤身來此地難道就是為了見自己一面?可是他又是怎麼找到此地,然而後來一想也就釋然,以他之能為,難道天下事還能瞞得了他!
他和李百藥走入黑夜中,回頭仍見嘉慶皇帝痴痴然看著袁承天——他這個心目中的小兄弟還是舍他而去,最後長長嘆了口氣,不知是怨抑或是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門大街竹葉巷,在京城人眼中也不怎麼知名,知名的反倒是京城的八大胡同,因為那是王孫公子買笑的場所,是名動京城的煙花之地,勾欄場所!世人多是及時行樂,把酒言歡,又有幾人去理會得什麼軍國大事,那似乎是與己不相干的事,所以少人理會。京城中的百姓只是販漿走卒之類,晨起暮睡,一日又一日,雖是枯燥,卻也平凡,與世無爭,只願這樣享太平,可是有時禍事往往不因人的美好意志而改變!也許世人多是生非容易死不甘,最後落了個大地白茫茫真乾淨!
大堂之中空落落,只見一位老者見到李百藥氣息垂垂的模樣,很是驚訝,又見到袁承天不明所以。好一會兒袁承天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這老者才放下心來。李百藥說話斷斷續續,雖不至一時便死,可也是迴光返照。他努力挪動身子,說道:“蕭欲動蕭長老……”這老者蕭欲動忙喏了一聲,忙洗耳恭聽。這時幔帳之後輕輕走出一位年輕女子,容顏姣好,眼角眉梢透著標緻,只是給人一種輕浮,讓人心中有種不舒服的感受。她來到李百藥身前,似乎含悲欲哭道:“百藥你可不能去了,世上留下媚娘一個人好孤單寂寞,閨房淒涼!”袁承天心中一動,心忖這女子莫非是李盟主夫人。蕭欲動欲伸手去攙扶又下意識縮回,一時警覺有外人在此,多有不便,只是乾咳幾聲,以掩窘迫,說道:“夫人且不必傷心,屬下定會延請神醫為盟主醫病。”李百藥喃喃道:“那倒不必,我知道我行將就木,你們也不必費神,誰人不死,又有何懼,欲動為人在世得求問心無愧也就是了!”蕭欲動低頭應是,並不抬頭看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