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六十四章 為情所困(第3頁)

 

丘方絕目睹這人世間大慘事,不覺眼眶一溼,落下淚來。好久好久才說道:“袁少俠,斯人己去,還是節哀順便吧!人生世間,誰人不死?我們終究不是神仙,只是凡人軀體,也許死對一個人來說未必是件壞事,不必為此生所牽腸掛肚的那個人終日愁苦,放下此生所累,亦是一種解脫,生而為人,其也堅強,只為光明故,所以舍卻此身!”袁承天卻道:“這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心中總是放不下,也許心有雜念,是為兒女情長,亦是無法!”丘方絕道:“袁少俠,世上這一日之間盡有許多人死去,其間有男有女,有將相王侯,亦有平民百姓,也許上天這一點對每個人都是不偏不倚,很是公平。只有為了民族大義的人才會史書留名,那些賣國漢奸,甘做清廷走狗爪牙之輩盡為後世所詛咒,便是其後人亦無面目見世人,所以人要為浩然正氣,不獨做獨夫民賊。少俠你俠義為胸,胸襟磊落,放眼天下,皆為下塵,便如先祖袁督師之為人秉天地之正氣,為國家蹈死不顧,忠義乾坤,是為當世之時不世出的大英雄!我觀少俠氣象,不輸當年袁督師!”其實世傳畫像,袁督師崇煥君貌美如女子,而氣宇則軒昂天下少有人能與之匹敵,而用兵殺敵,則每每出人意料,可謂是明室之中流砥柱,在那個群雄亂起的年代,內有國賊,外有夷族虎視遼東,國家生死存亡只在一瞬間,而崇禎帝偏聽偏信,將這幹國忠良千刀萬剮於Bj菜市街口,當時之事,萬民不明所以,認為袁崇煥通敵叛國,人人爭噬其肉,其狀慘不忍睹,千古未有之事!而今思來真可大哭一場,天地乾坤為何留不住忠義?而那碧血丹心之人則橫遭不測,是天意亦或人為,亦是不可得也!

 

袁承天道:“我們只有盡人事,聽天命,其它也許都無能為力。”丘方絕道:“少俠,也許將來反清復明大業要落在你肩上,你萬不可以灰心喪色!”袁承天點了點頭,意是應允。瞥目看到那楊契丹滿身血汙在地上,心下不忍,心想:不管他生前多麼陰戾歹毒,死後也不能如此草率,還是讓死者入土為安,也不能讓其暴屍荒郊野外。袁承天見四下無人,便將他屍身搬到院外,只見有一塊田地,剛好有農人遺忘的鋤頭,便掘出為墓將他埋葬。

 

四下秋風吹來,幌然之間彷彿兩世為人,只是心中愁苦無處宣洩,只有仰天長嘯,聲震屋瓦,驚得夜中宿鳥展翅離樹飛去。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不再心中憤懣,看著蒼穹,滿布烏雲,似乎不見星月。

 

京城怡紅樓,王孫公子盡在這裡花天酒地,他們又知道什麼民族大義,只管今生有酒有生醉!在他們心目之中故國明月已是昨日黃花,已是不可追尋,且為眼前風花雪夜,那管天下蒼生苦。

 

他們不從前門走入,叫開後院。怡紅樓的主人是個中年婦人,名喚鴇二孃,雖年近中年但風韻猶存,徐娘半老,看別人媚眼如絲,話說猶有江南少女特有的吳儂軟語,讓人如沐春風,不覺沉淪於此;怡紅樓不止於她,更有一班少女歌舞琴絃,無一無精通,是以京城中達官貴人,爭相而來,只為一親芳澤,猶以在世西施——采薇姑娘為之翹楚,色藝俱佳,為人所爭寵,有人一擲千金而求睹芳顏,只是這采薇姑娘雖身在風塵,然清新脫俗,與眾不同,潔身自好,只是保持冰清玉潔之心,所以更為人所敬仰。

 

鴇二孃見是幫主丘方絕忙引導前行,穿廊走屋,穿花拂柳來到一處庭院,只見院中八月桂花開,滿院香氣,讓人心情大好。鴇二孃轉身掩門而去,只留下了丘方絕和袁承天二人。只見正堂一幅中堂,是幅山水畫作,一位面如冠玉的儒生,卻是左手指天,看似西北,右手持劍,卻指天南,星眉郎目之間多是憂愁困苦,彷彿心事蒼茫,難與人言。他瘦削麵容雖有蒼桑,卻掩不住絕世風姿,彷彿橫天跨海,皆不足畏。袁承天見這人英雄氣慨世間少有,恆古無一,便問道:“丘幫主,這人如此英雄氣概,可是當世之人?”

 

丘方絕撫膺長嘆道:“從來蒼天不佑好人,徒讓後來之英雄淚滿襟!”袁承天詫異道:“難道這位英雄已不在人間?”丘方絕道:“正如少俠所言,他已逝去一百多年間!”袁承天道:“他卻是誰?”丘方絕語聲低沉道:“這位英雄便是閣下先祖袁督師崇煥君。他一生戎馬倥傯,雖是書生卻為武將,用兵之道,運籌幄帷,皆在當世之諸將之上,可惜後來為人陷害!終於身死名銷,他在滿洲人之鐵騎不能得志於中國,他亡則滿洲人肆無忌憚,踏碎我大明山河,以至國破家亡,以至天下萬民皆在生死磨難之中,淪為奴隸!”他說完已是泣不成聲,袁承天亦是悲不自己,只是心想:如他這般英雄,直面生死,無所畏懼,笑談人生,身受萬千之苦,自己未必能夠?目下只是和清心格格分開,便作兒女情態實在不該!

 

忽然有人道:“是英雄皆是英雄!不是英雄也枉然!世間多有不為兒女情長之人,丘幫主,屬下采薇求見。”丘方絕不由笑道:“死丫頭,裝神弄鬼,胡言亂語還不出來見過袁少俠。”

 

有女子嗤嗤笑道:“我們先前曾有一面之緣。”丘方絕一拍額頭方才想起一年前他曾約袁承天怡紅樓相見,不意兩個生了一場無緣由的誤會,一言不合拔劍相向,采薇當時以為袁承天探問丘方絕,不懷好意,心藏鬼域,是個朝廷鷹犬,兩個人由開始溫言相詢,突然成了殺機,動起手來,還好丘方絕及時出現,阻攔二人,否則兩人當中必有一人受傷,那樣可是得不償失。采薇飄進屋來,抬頭見袁承天面目依稀如昨,英俊飄逸,讓人為之心動。她的臉不由紅,似乎有些把持不住。袁承天心有所屬,不為所動,兩個人都有些神情不屬。

 

丘方絕意識情形不對,便打個哈哈,說道:“袁少俠,你是否在此少住幾日。”袁承天卻道:“明天我便欲離開京城,去浮煙島迎回袁枚前輩遺骨,送回丐幫,完成自己的一樁心願!”丘方絕笑道:“袁少俠俠骨丹心,誠然是好,只是也不急在一時。這位采薇姑娘其實是在下的義女,於武功之道多有生疏,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想要你教她幾招幾式,你們兩個人多加切磋武功也是好的。”袁承天待要推辭,已是不能。只見采薇姑娘低首間痴痴地出神,不知她心中所想是誰?

 

丘方絕見兩個人默無言語,不禁啞然失笑,隨手拿起桌上窖藏十年汾酒,咕鼕鼕一氣喝盡,但覺酒入熱腸,經年的過往之事一一紛至沓來,心想:從來少年人心性如此,自己年少無知時不也如此麼?他不禁又懷念起自己曾經的過往之事,只是故人不在,想起師妹當年為救自己不落於清兵之手,而身受毒箭氣絕而死,不由得豪氣勃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口中喃喃道:“鳳姑,你去十年,可知師兄日日夜夜難眠?想見你又不可得,是人間千古恨事。人生在世,從來如此,誰又可以放得下?說英雄,天下誰是英雄?說豪傑,誰是豪傑?我只要弱水三千取一瓢飲,何管山河萬里歸誰手?”後來語氣低沉,彷彿又見師妹鳳姑,只是去者已矣,活著且堅強,也許別無他法。袁承天見他飲盡壇中酒,已是醉意上來,便悄悄向采薇姑娘道:“你義父醉了,采薇姑娘煩你扶他回房休息吧!”

 

采薇扶起義父丘方絕剛走出幾步,忽又轉頭問道:“袁大哥你幾時又來?”袁承天道:“但教有命,在下無有不遵!”采薇聽了心中歡喜,淺淺一笑,一時嫵媚生花,她的樣子別有風情,不似趙碧兒一言不合便生嗔,亦不是清心格格般雍容華貴,只是一種小家碧玉,我見猶憐的樣子。

 

袁承天走出怡紅樓,回看這車水馬龍的場所,不由感慨萬千,任誰又會想到這伶人之所竟是反清復明的幫會所在,便是嘉慶皇帝亦是不能。可是一想到適才丘方絕丘幫主酒後忘形的一幕,便覺心事沉重,原來世上之人,人人心中都隱藏一段不願對別人提及的愛別離的過往之事!世間有人嘆息,有人苦惱,有人為情所困而無法自拔,也許世間盡多恨海情天!誰可去度這情厄,只有自度,別人亦是無能為力!想到自己和清心格格又何嘗不如此,世間有些事不是強求所能得來的,也許是人為,抑或是天意,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