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五十八章 洪武門人

嶽停風得意地笑,看著二人彷彿是死人,猶其看袁承天惱怒多於憐惜,都是這小子作梗,否則自己已是王府之中一等的侍衛,那會落魄江湖,鬱郁不得志,這一切全是他造成的,今日豈能讓他活命?他又轉頭看清心格格,正見她含情脈脈看著袁承天,多是柔情蜜意,說不出的憐惜。他見狀不由得心中怒火又起,好小子你福氣不小,竟得格格垂青,你也不想想你何得何能?他下意識地右手握緊匕首,一步步向袁承天走出,目露兇光!

 

清心格格道:“嶽停風你要幹嘛?你如殺他,不怕將來天下英雄得而誅之?”嶽停風冷笑道:“此時此地你還衛護他?他志在反清復明,是朝廷的忤逆亂黨,十惡不赦的反賊?格格你竟極力衛護他,你皇帝哥哥如果知道還不雷霆大怒?”清心格格道:“這話你倒說錯了,從來的英明君主都是敬重英雄好漢,不獨喜歡那些奸邪無恥小人!在他心中天下英雄只他與袁大哥二人,餘者皆不足論!他既使知道袁大哥要反清復明,也不會殺他的,只會循循教導,歸朝廷所用,因為天下大抵英雄相惜!”

 

嶽停風仰天哈哈笑道,彷彿聽到天下間最為可笑的事,然後說道:“你以為你皇帝哥哥仁慈寬大,濟世為民?那你太過天真,如果他一味仁慈,那麼也不會坐擁天下,掌控眾臣了。”這嶽停風言下之意,不言而明自是說這嘉慶皇帝表面仁慈,暗中卻使雷霆手段,殺伐果斷。清心格格怒道:“嶽停風你膽出言不遜,忤逆君上,你活得不耐煩了?”嶽停風不怒反笑,不痛不癢道:“你們馬上要死了,我怕什麼?”清心格格努力挪到袁承天身畔,道:“袁大哥咱們死也死在一起,決不讓這奸人得逞!”袁承天道:“格格都是我不好,連累於你,讓你陪我一起去死!”清心格格卻道:“我怎麼會怨恨你,袁大哥清心和你一起走,心生好喜歡,世間再多的榮華我也不留戀,只要和你在一起生死何懼?”

 

嶽停風見這清心格格說得大義凜然,畏無懼,心中說不出的煩惱,是嫉妒抑或是痛苦,一時也說不上來。他心下一橫,手起刀落向袁承天小腹插落。袁承天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腦海閃現一個念頭:終於可以和九泉之下的爹孃相會了!孃親!爹爹!不孝孩兒承天來見你們了,我丟了先人的臉,不能救萬民於倒懸,不能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一生碌碌無為,一事無成,辱沒了袁督師的英雄令名,徒讓家族蒙羞,不能報君王於萬一,不能立功名於世間,不能手刃奸邪之輩於劍下,真是汗顏以至無地自容,不能報效故國之萬一!承天是為罪人,實在無顏見爹孃,奈何天意難違,抑或天命所歸!孃親!爹爹孩兒來也!”他閉目待死,過往種種情事都不作想!

 

嶽停風一手揮手,一手將清心格格推開,眼見便要命喪當場。忽地夜中一道白練直射而來,擊中嶽停風手腕,當地一聲匕首落地,手腕發麻,不由大吃驚,怒道:“什麼人,活得不耐煩來尋死。”

 

洛河之畔,這時烏雲盡去,現出光華明月,只見這月光之下站立一男一女。這男子已是弱冠,少女年已及笄,兩個人身上散發著英氣。那少女長袖一抖已收回白練——那是一條長索,因為用得久了便光華照人。那少女長聲說道:“姓岳的你枉為人也!你是漢人,卻做清廷走狗鷹爪,為虎作倀!今晚還要殺人,非但殺人而且要殺忠義之後,你還有人心麼?”

 

嶽停風倒退幾步,待看清二人,這才穩住心神,見二人也沒什麼出眾之處,便也不怎麼放在心上,說道:“我要殺人關你什麼事。”說道忽地右掌從左袖下穿出,翻掌擊向那男子。這男子不驚不恐,飄身而過,堪堪躲過這嶽停風的偷襲。嶽停風見他不就範,雙手一揚,幾枚毒梭嗖嗖射出,向這人承槳、天突、中庭、巨闕和神闕五處穴道,可見這嶽停風志在誓殺此人,否則只怕今晚再無幸理。這男子見這嶽停風出手如此歹毒,心下氣惱。只見他身子向後飄去,身法飄逸,毫無拖泥帶水之跡,動作行雲流水,輕飄飄躲過。只見他回身大袖一捲,盡數將這五枚毒梭攬於袖中,然後喝聲“去”這五枚毒梭如數奉還盡數向嶽停風身上招呼而去。

 

這嶽停風怎麼也未想到這人還有這手功夫,實在出乎意料,躲之不及,還是中了兩枚,餘者三枚盡數釘入石土之中,錚錚聲響,在夜色蒼茫中發出刺人的藍光,——那是淬了巨毒,見血封喉,立時斃命的毒藥。——只是這也無妨,嶽停風隨身帶了解藥,以備不時之需,他慌忙中服下。

 

這人道:“嶽停風你要死,要活!”嶽停風見他大言炎炎,彷彿他揮手之間便定人生死,心想:你太也枉自託大,我嶽停風豈能就範。他冷笑道:“你是什麼人,出言無狀,小爺生死豈由你定?”這人不疾不徐道:“今夜你闖入永曆皇帝衣冠冢,便是死罪難饒!這邙山之上是為禁地,你膽敢不經允許私自闖入便是不赦之罪!”嶽停風聽這人一番言語,十分好笑,言道:“現今天下皇家陵寢禁地只有愛新覺羅氏,那有姓朱的?況且天下都是人家的,你還自以為是,還敢在此妄言,不怕皇帝知道滅你九族?”這人仰天笑道:“你是漢家子民,卻一心為奴,真是辱沒了先人的令名。”嶽停風卻道:“天下識時務者為乎俊傑,爾等不知好歹,偏要與朝廷為敵,豈不是螳臂擋車,自不量力!”

 

這人怒道:“好奴才,真是不可救藥,今夜我便誅殺於你,也好讓先祖瞑目九泉,否則在下便不是洪武后人。”嶽停風、清心格格和袁承天聞言都是一驚,始知這人是朱家子孫,皇室一脈!嶽停風道:“我先祖嶽武穆一樣盡忠報國,可是後來呢?落了個身死風波亭,被奸佞所害,你說世間有正義麼?他們皇帝依舊是皇帝,可是我嶽門後人流離失所,顛沛流離,雖然後來拔亂反正,可是有用麼?只是個虛名,始作俑者逍遙法外,可惜可恨我先祖嶽武穆識人不清,以至身死國滅;便如袁督師一般,一樣盡忠報國,最後不一樣落了身死國滅,還說什麼‘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可惜這袁督師一片丹心,卻落了個千刀萬剮的可悲下場,自古以來少有忠臣落此遭遇,百年悲涼,而且猶自恨未消,忠肝義膽照乾坤!你說明室滅亡是人為抑或天意?不得而知?”

 

這男子聽嶽停風一番憤世嫉俗的言語,一時無言,因為他所說的也不無道德。旁邊的女孩子見這嶽停風大言炎炎,心生反感,心想雖然你是嶽武穆後人,可是德性行止卻是有虧,今夜闖入邙山永曆皇帝衣冠冢是為死罪,況且又要殺害忠良之後,所以她越步而出,說道:“嶽停風你投靠清廷,殺害無辜就憑此一條你已是罪在不赦,其它遑論;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尚有何言?”

 

嶽停風道:“要取我的性命,只怕沒有這樣容易?”這女子向這男子道:“朱大哥,今夜此廝如此狂妄,心地惡毒,如不誅殺,恐留後患?”這男子道:“我朱世傑從來少有殺人,往往網開一面,可是對待十惡不赦之徒,從來不留情面,因為對惡人的縱容便是對好人的荼毒,所以今夜必殺此獠。”嶽停風道:“原來閣下是朝廷海捕公文緝拿的洪武門首惡朱世傑!”他又回頭看了下清心格格,只見她神色變了變,因為她是知道這朱世傑可是皇帝哥哥下旨天下緝拿明室亂黨之首,因為其為洪武門首領,他們殺官造反,做著不法之事;官兵緝拿每每落空,總是事前被他們得知,所以往往無功而返,朝廷甚為震怒,偌大的朝廷竟然緝拿不到一個江湖門派,讓天下人知道,朝廷顏面何存?他一國之君竟爾奈何不了一個江湖秘密結社,他的顏面何在?威嚴何在?又況且這朱世傑是大明朱氏後裔,反叛之心昭然若揭,所以決不可以故息養奸,一定要斬草除根,不可以讓他坐大,否則危及社稷江山,所以嘉慶皇帝志在必得,誅殺在既,否則寢食難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天下自古君主皆是如此,可惜偏偏有些人不知激流勇退,偏偏貪戀富貴,最後不免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

 

忽然只聽嶽停風啊呀一聲,被朱世傑一掌擊中嶽停風左臂,喀地一聲肩骨碎裂。清心格格從迷離中醒悟過來,只見場中嶽、朱二人鬥得正酣,似乎非要分個高下不可;只是嶽停風終究不是朱世傑的敵手,被他一掌拍中肩頭,骨頭碎裂跌倒塵埃,看著朱世傑步步緊逼。不知為何清心格格大聲道:“且住!”朱世傑轉頭看清心格格,道:“你要幹嘛?”清心格格道:“他是朝廷命官,你無權殺他,又況且你是朝廷仵逆反賊,本應被官府緝拿歸案,反而在此殺人,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世傑道:“適才他要殺你們二人,現在你卻衛護於他,天下焉有是理?”清心格格道:“這卻不要你管。”在她心中這嶽停風終究是和碩親王王府中的侍衛,要殺要罰也要朝廷發落,豈能由你這亂黨動刑,分明看我皇帝哥哥不起,是以心中有氣,便要阻攔於他。便在這當口,嶽停風忽地手掌撐地,身子一躍,撲通一聲落入洛水河中,只見他哈哈大笑道:“姓朱的,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再見便是你死我活!後會有期。”只見他游水而去,身子靈便,不沉不浮之間已消逝在夜色蒼茫中。

 

朱世傑見狀只氣得扼腕長嘆,瞪視清心格格,只恨這清心格格壞他好事,否則定可手刃此獠。袁承天見這嶽停風死裡逃生,甚為遺憾,因為他這嶽停風此次大難不死,將來定會後患無窮,是個大大的隱患,可是現下眾人毫無辦法,洛河之上沒有過往船隻,只有看這嶽停風遠去。

 

朱世傑將袁承天繩索去除,又看著清心格格本來無意管她,因為他已知清心格格身份,恨她愛新覺羅氏佔有他朱家天下,不欲出手,可是這樣反而顯得他心胸狹小,度量不足,將來何以以德服天下,讓天下英雄盡數臣服?他還是出手解了清心格格的被制穴道,便徑自來到那少女之旁,對袁承天道:“本來,私闖皇帝禁陵殺無赦,只是念你一片忠義丹心,是為袁門頭腦,更兼是袁督師之後人,忠義千秋,心有反清復明之志,今且故免其死罪去吧!”他說話彷彿是君臨天下的帝王,讓人心中極是厭惡。清心格格也不看他,攜袁承天二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