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惡行危身.忘我本形
袁承天見到傅傳書畏罪而死,心中忽地一痛,不覺眼淚流下,心想:大師兄你何必心術不正,偏要害人,現在可好,身死他鄉,如果師父知道該當傷心欲絕了。
白碧塵回頭見袁承天神情悲苦,傷心的眼淚禁不住流下來,暗暗搖頭嘆息:同為崑崙派弟子,卻是天壤之別;有人心胸光明磊落,有人卻卑鄙無恥,唉真是人有千面,鬼有萬種,皆為害人之物。他將白鳳城放下,為他療傷止血,雖然斷臂不可以接上去,甚為憾事。白鳳城雖惱恨傅傳書所作所為,可是現在這傅傳書也畏罪而亡,便心中釋懷,人已已矣,一切罪惡皆已消去。
白碧塵提起傅傳書屍身,轉身便向海邊大踏步而去。袁承天見狀大驚,知他要將其屍身拋入大海讓鯊魚分屍,死也要讓他落個屍骨無存。袁承天不忍見師兄死後屍身遭到褻瀆,便大步追上,便行便大聲道:“前輩且住,我有話說。”白碧塵腳下不停,知他所為。袁承天用盡平生之能,雙足撐地,高高躍起在半空中一個鷂子三翻身穩穩落在白碧塵身前。嗆地一聲,長劍出鞘橫指於前,阻止他前行之路。白碧塵怒道:“你要死?”袁承天道:“晚輩情急多有失理之處,望前輩海涵,——只是晚輩有個不情之請。”白碧塵冷哼聲道:“說來聽聽。”袁承天道:“我師兄所行之事,確是無可原諒,只是他已畏罪自盡,也算是罪有應得,前輩可否網開一面,讓我師兄入身為安?”白碧塵道:“這賊子實是可恨之極,他從未顧念你們師門之誼,如果不是城兒在沙灘上寫下那些字,老夫便要錯殺於你。他孤心孤詣要害你,你卻極力衛護於他,你不惱恨於他?”
袁承天卻道:“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生死由命,由他去吧!他遲已死了,前輩為何不能放他一馬,讓他入土為安。”白碧塵這時怒氣也消了不少,適才他只是一時性起,現在心平氣和,想想也是,自己是一派宗師,又何必和一個死人斤斤計較,那樣反而自墜身份,想到此處便撂下傅傳書的屍身,揚長而去,再不回頭。
袁承天便在此處掘土為墳,將師兄的屍身放入坑內,然後默視片刻,幽幽說道:“師兄,你安歇吧!本來可以相安無事,你偏偏要行不軌之事,結果落個屍骨無存,這由怨得誰來?”他默默禱告一番,便尋了一塊長石放在這裡,用背後軒轅神劍電光石火之間,刻下:故崑崙派弟子傅傳書之冢十一個大字。他又跪拜下去,此時又禁不住淚如雨下,喃喃道:“師兄,每年此日我都會遙祭於你,我們師兄一場,不想今日於這孤島之上人鬼殊途,生離死別,甚為憾事。”他起身,看了一下蒼穹,只見北斗七星中最為亮的那顆星是為天樞星亦稱貪狼星,是群星中心點,最為光明,只見其指向南方是為仲夏。天氣燥熱,還好晚上有陣陣海風吹來,讓人神情為之一爽。袁承天一路沿海灘走來,只見五顏六色絢麗多彩的貝殼,其間還有一個大大的海螺。現在閒下來,心情也安撫了許多,不由又無端想起在京都中的清心格格,心中不由得隱隱發痛。想起清心格格和海查布鴻鸞天喜,心中便似被大鐵椎重重擊打了一下又一下,痛楚得只想向天空中吶喊,可是話到口邊又無言。苦痛只有一個嚥下。清心格格也曾求肯他放棄軍國大事,放棄反清復明的事業,他們二個人牧馬塞北亦或遠走天涯海角,一生不踏中土!可是袁承天做不到,要他忍看天下蒼生倒懸,他於心何忍?更何況漢人江山淪為夷狄,世上還有許多反清復明的仁人義士,前仆後繼,你卻要他放棄一生的抱負,豈不是痴人說夢?他不是楚霸王,更加不是漢高祖,更加不會為了一個女子卻拋棄自己的理想,如果他答應清心格格,那麼也便不是袁承天了!
夜中沉沉,袁承天抱膝坐在一塊突兀的大青石上,覺得冰冷冷,不再為燥熱困撓。四下彷彿無聲,只有海浪拍打岸邊的礁石,撲嗽嗽響,彷彿遠處海上有伶人歌唱,天空總是湛藍;本來海上天氣多變,讓人難以預測,便如人之生死誰也無法預知死亡和意外那個先到,可是萬物造化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非人力所能強行改變。然而自古多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上天從來眷顧善人而鄙視惡人,千年以降,循循如此,不為其它。
袁承天自小孤苦,受人白眼,受世人鄙視,可是他卻堅強如斯,他明白別人看你不起,你決然不可以自暴自棄,那樣反而是鄙視你的人所希望看到的。他們看到你衣衫褸襤,他們便開心,見你愁苦悽慘便幸災樂禍,這豈非是惡人的通病,他們彷彿陰暗角落所藏匿的惡鬼,廝機擇人而噬。袁承天從不在惡的環境中低首,因為你一蹶不振,豈非正是別人所想看到的,所以你如果是個堅強的人,便會挺起胸懷,睥睨那些宵小之輩,讓他們齷齪的願望不能得逞。袁承天始終想信風雨過後便是陽光,黑暗盡頭是光明!
現在這浮煙島上萬物蔥蘢,有山不高,卻景色怡人,可是現下他卻心事忡忡,難開心顏。師兄命喪此島,可說害人害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是終究他們師出同門,總有情義,難以忘卻!可是逝者已矣,活著只有堅強!他仰望星空,但願自由,可是茫茫紅塵中又有多少事能如人意?在那星空最深處偏有一顆紫微星座,光華耀目,群星在其畔全都黯然無光,難與匹敵,可是亦有天煞孤星熠熠生輝,發出與世不凡,孤傲一生的不屈之光芒,與之抗衡。袁承天便如它一般,在星空中與人奪目,劍走偏鋒,明知有些事不可為,偏要為之。他之與眾不同,別人隨波逐流,他卻孤芳自賞,看盡天下人皆為下塵,彷彿玉出昆崗,虎嘯龍川,一派正氣充塞天地,大有先祖袁督師之風範。袁督師在世,武功人品,世間無出其右,其忠義千秋,肝膽崑崙照耀世間,一切魍魎魑魅皆要退避三舍,其忠義之心亦可以感動天地!
不知過了多時,月轉西方,已是孤月長懸在湛藍天空之下,顯得格外悽美。
袁承天回到白碧塵他們住處,正見趙碧兒正為白鳳城換取紗布,只見不遠處一推堆篝火,上面架了一個瓦罐,裡面香氣四溢,煮的是粥。這時袁承天才感到轆轆直響,才覺得飢餓難奈,但是又不肯向人家乞討,只有餓著肚子。白碧塵則在一塊青石上坐下,從懷裡拿出一根竹煙管,呼嚕呼嚕抽起水煙,悠然自得。袁承天在一旁坐下。白碧塵又抽了一口水煙,看著袁承天愁容,笑道:“小子,你該得償所願開心才是,怎麼現在反而幅愁眉苦臉的模樣?莫不是別人欺負你,——那也不對呀?這浮煙島上除了你我,趙姑娘和城兒也沒旁人,噢,我想起來,你一定是想念人家清心格格的緊!”
袁承天被他說中心事,神情有些窘迫,可是這也只是轉瞬間的事,一閃既逝,並不介意。他知道這白碧塵雖然有時做事不近人情,可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只是有時心智失常,魔症又起惹得禍。所以他並不放在心上。白鳳城聽他爹爹說這番話很是受用,因為趙碧兒就在旁邊,這話她聽到該當作何感想。其實白碧塵說者無心,只是聽著有意,因為他不是那種機心奸詐的人。
可是趙碧兒聽在耳中,不覺心中悲傷,不錯在袁師弟心目之中從來都放不下清心格格。她——趙碧兒在他心目之中只是同門師姊,別的也許他壓根都沒想過。想到此處,趙碧兒不覺悲從中來,綿綿不可斷絕。原來是自己傻,別人不在乎,自己還不放棄,明明知道不可以,還要去勉強,這豈非是人生中最為悲哀的事情!可是說要忘記,自己根本做不到,想起那年他們兩個違背師門祖訓,溜上崑崙之巔,一路前行,呼息相間,那時看山是山,看人是人,與心儀的人同行,說不出快樂!那時候兩個人毫無猜忌,是多麼快樂的時光。好像一生一世與袁師弟永遠留在崑崙之巔,陪伴娘親的香冢不離不棄,至到天荒地老,永不隔離。在那天水之泉杜鵑花樹映人紅,絢麗多彩,彷彿是天上仙山的花海,那時好像與袁承天生一生一世,可是那卻不能,因為世俗的禮教也許他們永遠不可以,美好只有在回憶中回想!
白鳳城見趙碧兒神情乜乜些些,神情睏倦,便道:“趙姑娘,你睏倦了,莫如去睡吧。”他說這話一往情深,趙碧兒心中一動,心想:他對我這樣關懷倍至,我卻對他漠不關心,是不是有些殘忍?她臉顯愧疚,覺得對他不起。
袁承天見趙碧兒去了,心中不由五味雜陳,說不出的傷痛。原來世間情最傷人,又無藥可醫,只有隨著時間談忘,可是有時時間久了反而記憶猶新,彷彿又回到了當初你我。也許:此去青天無多路,偏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成恨淚成灰!
又過幾日,白鳳城的傷漸愈,神彩如昔,看著趙姑娘殷勤照顧自己,說不出感激之情,這真是因禍得福,自己失去手臂是為慘事,可是卻因而得到趙姑娘的垂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趙碧兒焉又看不出他喜上眉梢,知他內心所想。他們雖名為夫婦,實則相敬如賓,各自分睡,是以趙碧兒手臂之上的守宮砂依舊在。白鳳城也不相強,他要趙碧兒心甘情願才是。因為在他心目中,趙姑娘意氣殊高潔,不與同芳列,彷彿神仙女子,所以敬她如天人也。其實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而夢而不可得的那個人永遠是此生揮之不去的痛,誰也無法,愛而不可得,是為此生之大悲哀也!其實世上的所謂榮華富貴只是過眼雲煙,儘可拋棄,只要一生與她鳳凰于飛,世上還有多少的人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做著言不由衷的事,難道良心不痛麼?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多少事可以率性而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