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南冠楚囚(第2頁)
忽然之中有人伸出手,快如閃電啪啪點了二人穴道,將其拉入黑暗之中。此時二人驚得酒醒一半,心中驚駭不已,心想落入敵人性命休矣,都怪一時性起,飲酒壞事,還談什麼將來軍國大事,兩個人心中悔恨連連,可是也是無法,只有聽天由命。
那人將兩個人拉入一座大屋,點上油燈,大屋立刻明亮起。這時袁承天和陳平才看清楚這人不是別人卻便正是復明社的一派首腦——丘方絕,只見他面色陰沉,語帶斥責,說道:“你們兩個人瘋癲什麼?這是京畿之地,不是鄉村僻野,如果被人發現,便是天大禍事。——幸好是我路過,否則可難說的很了。”他後來語氣便緩下來,目光注視袁承天。
袁承天心中有愧,自覺自己行為有虧,險險誤了救師父的大計了。丘方絕道:“陳舵主,你是個歷練江湖老手,此事你應該知道其中厲害關係,為何與袁少俠一起放浪形骸,這樣會害死人的?”陳平道:“丘幫主,我已不是舵主,新的舵主是我們新任丐幫幫主秦於衛的親信秦不懲。”丘方絕道:“卻原來陳兄弟你已不任舵主,可也不必借酒澆愁,在大街上胡言亂語,如果被清兵聽到那可是禍事連連,多事之秋還是小心為是。”陳平道:“丘幫主,是在下一時行為無狀,做出不智的事,險些累及袁兄弟。”
丘方絕道:“現下夜深,我送你們走。”陳平卻道:“不用,我會小心在意的,不會魯莽行事,丘幫主儘可放心。”丘方絕知他已酒一半,料也不會出差錯,便不挽留。袁承天也執手告別,丘方絕語重心長道:“袁少俠,你以後要小心在意,不可胡亂行事,現在是非常時期,京城守衛日緊,九門提督已下佈告懸賞反逆朝廷亂黨,看來一場腥風血雨便要來了,救你師父只怕難上加難,要知光明觀是白蓮宗的白蓮花看守,她可不是個易與之輩,性情非邪亦正,有時顛狂,有時正直,殺人從不眨眼,是個厲害的角色。況且聽聞牢房之內設有三重機關,最是要命,不知就裡的人冒進,有死無生,你說可怕不可怕?”
袁承天道:“那麼我們真的無法了,只有忍看家師受難。”丘方絕臉有難色,欲說還休。袁承天便知他心有隱憂,便道:“丘幫主但說無妨。”丘方絕道:“其實也不是無法,方法總是有的,只是為難了少俠。”他看了一下袁承天的表情,見他臉上並無變化,不喜不悲,接著道:“這白蓮花並非無懈可擊,她的門下一名叫著沅芷的女弟子很得她的器重,只要袁公子找機會接近她便可以探得機關所在,救你的師父便易如反掌,可說不費吹灰之力,只是不知道袁公子可肯屈駕?”
袁承天看著丘方絕,覺得十分好笑,因為他怎麼也未想到這位自己敬仰的前輩讓自己以容貌接近那位叫做沅芷的姑娘,以獲取機關的秘密,以便救出師父;可是這樣的行為為袁承天所不齒的,因為他是個正直的人,怎麼可以做這事,這是違揹他的初心,假使成功,師父得知也是要痛斥其非,——因為崑崙派一向自詡名門大派,門人弟子行為端正,決不可以出現奸邪小人,更不允許門人弟子做出有辱斯文的不恥行為。因為那樣違背崑崙派門規戒律,辱沒門楣——是以袁承天聽了丘方絕一席話既可笑又可怒,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丘方絕察覺他臉上神情變來幻去,心想其心中定起波瀾。好一會兒,才又試探問道:“袁少俠如果以為此法不行,全當我沒說過也就是了。”袁承天道:“此法決不可行,前輩如果那樣去做非但誤了人家女孩子,而且有違我的本性,實非我所願。”丘方絕道:“其實世間有些事可以便宜行事,有時違背初心,可是為了救人也不失為一個方法。既然少俠不肯,咱們另想別法也是有的。”袁承天知道丘方絕為自己師門安全著想,一時情急便想起這計策,其實並不惡意,全出自一片志誠,只是袁承志不是那樣隨便的人,所以這條路決然行不通。
丘方絕見此事不可行,不再說話。袁承天心緒煩燥,一會想起格格要嫁多隆阿將軍的兒子海查布,心中隱痛難止;一會又想起師父他們一干人身陷囹圄,遭受苦楚自是非常人所想。
夜更深,露更濃,行人沾溼衣物,晚間已有寒氣,更有花木的清香幽幽傳來,鄰家小院傳來琴聲,悲冷悽婉,聽者傷心難止,仔細聽來卻便正是古琴曲《廣陵散》。這是魏晉名士嵇康先生所做,先生姿表龍鳳,綽然出塵之態,逸絕當時,為竹林七覽之首,當時之領袖。他性格曠達,不拘束於禮教束縛,往往放浪形骸,為世所不容,得罪司馬昭。司馬昭大怒降詔殺其。刑場嵇康從容談定,看生死如無物,拂曲《廣陵散》,頓時天地為之變色,彷彿被悲涼之氣所感動,從此而後天下琴曲,莫此為甚!
袁承天循聲而至,只見一個精舍,庭院深深,鞦韆兀自搖來蕩去,只見一個少女在上,長裙飄飄,彷彿仙子。鞦韆樹下,一個白衣少女拂琴在握,意態神色說不出的蕭瑟,眼神中說不出的怨悔。袁承天見了,幾乎便要喊出聲來,這不正是清心格格。——她怎麼會在這樣偏僻的地方,真是奇怪?那鞦韆上的少女已發覺有人,因為她身蕩高處,便見一位英俊的少年正向這裡張望,心想這莫非是歹人,便大聲斥責道:“兀那鬼頭鬼腦的賊子還不滾出來。”這少女說話苛薄,語氣辱人,氣得袁承天便要躍出。
忽地一柄亮如水的長劍刺到袁承天眼前,妖斥道:“納命來。”袁承天不及細看,伸二指將長劍彈開,錚然有聲,竟而將這出劍相刺之人震出丈外,因為他體內已蘊含了崑崙派無上內功,林正眠的幾十年內功修為自是非同小可,是以威力如斯。待他仔細看時,怔怔在那。那人卻是清心格格,適才她聽鞦韆之上的少女呵斥有賊子,便心生恨意,本來這些時日阿瑪逼迫自己心甘情願嫁給多隆阿大將軍的兒子海查布,便心情鬱郁,現在聽人喊有人偷窺,便覺不是良善之輩,是以出劍刺之。而袁承天於倉皇間不由自主使出內勁,竟而震傷格格。清心格格身體受力,內息翻湧,張口便要噴出鮮血。袁承天不及多想,欺身而前,到了清心格格身後翻掌抵住她背心,正是俞督穴,屬足太陽膀胱經,在後背第六胸椎棘突下,靈臺穴旁一寸五分處,主治理氣止痛,強心通脈,以定心神,最是要緊處。此時清心格格血氣翻湧,如不加以止制,那麼後果不堪設想,大有經脈皆毀,成為廢人之虞。袁承天及時止損,力挽狂瀾,將自己無上內勁輸入清心格格俞督穴,讓格格恢復正常。可是鞦韆上少女見有人襲擊格格,心下大急,躍下鞦韆,抄劍直刺入袁承天后背,她自是不知清心格格和袁承天的糾葛。劍入後背,鮮血流出,一陣巨痛直傳袁承天,他忍住巨痛竟不說話,因為此時最是緊要關頭,如若開嘴說話,真氣一洩,前功盡廢,所以只有咬牙堅持,不為所動。可是格格見狀,花容失色,幾乎便要出聲喝斥這少女出手無狀,——原來這少女是她的侍女。她心中直恨這侍女出手莽撞,可是她豈又知那侍女出劍刺人全是一片忠君護主之心,豈有他想,只可惜用錯了地方。
那侍女長劍刺入袁承天后背,但見鮮血直流,也嚇得呆在當場,手足無措。她只是年已及笄的女孩,從來沒有殺生過,今時今地激於義憤而殺人,心中噗噗直跳,彷彿心要跳出胸腔,說不出的惶張。又過片刻,袁承天收掌起身,這才伸手點後背穴道,封住血不再流。清心格格悽然道:“袁大哥,你不礙事吧?”袁承天道:“格格放心,我命大福大一時半刻死不了的。”旁邊侍女聽清心格格管他叫袁大哥,可見兩人非但相識,而且親近,關係非同一般,自己劍刺這位袁公子,不死還可,如果不幸死了自己可百死莫贖了。
袁承志從懷中拿本派止血救傷靈藥,讓格格敷上傷口上,這止血藥也真是靈驗,不過一時半刻便止血不流。這時那侍女遠遠站在一邊,不敢近前,怕清心格格反責。清心格格一心放在袁承天,那有餘暇去顧及侍女。袁承天見她關心自己的樣子,讓他大為感動,輕聲道:“格格你不在王府,怎麼在此偏僻的地方?”袁承天不問還可,這一發問,觸及格格痛心之處,一時淚如雨下,淚眼婆娑不能自己,她傷心道:“在這世間還有人關心我麼?我的阿瑪為了他的權勢家族榮耀,要我下嫁給多隆阿將軍兒子海查布,我是寧死也不屈!可是阿瑪似乎鐵了心,一味聯姻。我氣極便和他爭辨幾句,他情急之下便了我一掌。我回到房間愈想愈苦,想起了己故的孃親,——如果有她在,她斷不會容許女兒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況且那人人高馬大,呆頭呆腦,形容不堪,——可是現今孃親不在了,阿瑪他便可以一己行事,全然不顧及女兒的內心感受。這是我娘以前故居,她是個漢人女子,所以我阿瑪將她偷偷置放在此,不為人知。因為這事讓皇上知道是欺君罔上忤逆大罪,是抄家殺頭的禍事。我孃親與我阿瑪他們雖身份有別,卻是舉案齊眉,相濡以沬,可是孃親總是過著不得見人的生活,終於鬱鬱寡歡生了疾病。縱使阿瑪廷請宮中太醫亦是束手無策,她在我五歲那年還是去了。後來的福晉卻是滿族人,阿瑪少有歡顏,也許在他心還是忘不了已去的故人,人間多是悲苦事,愛到情深皆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