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生 作品

第三十八章 掌中蓮花

袁承天收回神思,眼見鐵丹青紅纓長槍挨地捲來,煞氣騰騰,也不敢大意。懷中長劍倏出,一式劍招“有鳳來儀”向長槍槍頭斬去,毫不留情,勢要斬殺銳氣,否則自己一示弱敵人便囂張起來,一起圍攻,縱使自己可以憑已之能脫身,可是還要大費周章,得不償失;莫如一上來便給他苦頭,也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好相與的。

 

嘉慶皇帝在場外觀看袁承天和鐵丹青廝殺,臉上不嗔不怒不喜不悲,彷彿置身世外,場中生死已與自己無干,彷彿他人生死都由它去,無牽無掛,彷彿看透世情的一位智者,——而不是初出茅廬,看世事皆不如意,怒指乾坤錯的少年。誰都有輕狂少年時,壯志說天闊,胸中懷乾坤,志氣滿天下,看天下人皆碌碌無為,無一可用,唯我是大英雄!可是世路不平,人心如鬼,當年豪氣說天闊,而今落魄江湖載酒行,空得青樓薄悻名!醉後笑問天,怒指乾坤錯!難舒胸中怨氣,一劍平天下!

 

袁承天秉神疑氣,一意對敵,無意場外的情形變化。忽然馬蹄急馳,只見一位長官率一干清兵衛隊急匆匆而來。嘉慶被這聲響驚動,回頭看時這位長官已到身周,只見他動作嫻熟翻身下馬,恭身見過聖駕。——此人非是別人,卻便正是和碩親王舒爾哈齊——他在王府中聽到侍衛稟告皇帝在城郊樹林有難便馳馬而來,因為在他心中皇帝不可以有失,因為他心中有隱憂:朝中多鐸親王隆可喜一直以來都心懷不軌,意有謀逆天下之心,奈何沒有實在把柄,自己也是無法,只有將來拿住他謀逆證據,讓今上治他大罪,現在只有任其所為,不加理會,讓其放鬆警惕,將來才可以一網打盡。

 

嘉慶皇帝見到皇叔舒爾哈齊,心中驚覺,命他起身說話。舒爾哈齊起身謝恩站在一旁。場中又起波瀾,袁承天見敵人愈來愈多,心想:速戰速決,否則難有幸理。他長劍在手,刷刷舞了個連環劍花,劍走中路,平空從劍花中穿出一劍,劍式凌厲絕快,看似穿花拂柳,實則剛猛異常,劍風颳動刺人肌膚生痛。鐵丹青未使料到袁承天劍走偏鋒,劍式從綿綿如春風柳絮變做冷冷殺氣,不由心中一緊,長槍章法稍亂。

 

袁承天忽地劍尖向下,橫削他下三路。鐵丹青回身撤槍,啪地一拍長槍,口中大喝道:“小子,看槍。”槍纓抖動,彷彿車輪大小,長槍送出,將袁承天長劍格開,餘勢不減,長槍真向他前胸扎去。袁承天忽起奇招,腳下撐地,躍身長槍之上,長槍受力往下一沉,看似要脫離鐵丹青掌控。眾人任誰也未想到這袁承天忽起奇招。鐵丹青自是不肯撤手,否則自己敗局已定,只有奮起平生之能,雙手攥緊長槍,要震落袁承天。

 

袁承天見他不肯撤手,便大步前進,手中長劍招招削去,向著鐵丹青頭腦而去。鐵丹青見已勢無可退,唯有撤槍保命,別無它途,心中不由一痛:自己一世英名,唯實料到今日出乖露,身為堂堂大內四大高手的大哥,有何面目生於天地之間,莫如去也,還可保全首領和名聲。他想至此,棄槍不用,身子如狐狸一般,閃到一旁,奮盡平生所能!

 

袁承天見他心灰意冷,萬念俱灰的樣子不由心生憐憫: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無殺戮之心是為君子;能容人處且容人,無使殺心!他長劍本來要直取鐵丹青項上首級,但心念於此便收招不前,劍收回攏,此時身已落地,長槍重重砸在地上,揚起塵埃直嗆人面。鐵丹青背後是一株百年大槐樹,已無退路。袁承天只要長劍一送,鐵丹青非命喪當場不可。他已閉目待死,心中升起一個念頭來世定要將武功習練化境,殺盡天下無敵手。袁承天又怎知他心中所念仍是不忘殺人,否則可要後悔自己的仁心了。其實這世間盡多忘恩負義的小人,所謂東郭先生與中山狼誠不欺我。

 

袁承天收招在手,劍已入鞘,斜背身後,躍出圈外。餘者清兵又既圍攏來,更有一班清兵弓在弦,只待主上一聲令下,便萬箭齊發,要將袁承天射成刺蝟。嘉慶皇帝卻道:“閃開,讓他走。”和碩親王見嘉慶要放人,便說道:“皇上收回成命,不可縱敵歸山,否則將來遺禍無窮。”嘉慶皇帝不為所動,沉聲道:“讓他走。”眾人見皇帝心意已決,也不敢違拗,便收起弓箭長矛,閃出一條道。袁承天道聲謝,大踏步而去。

 

眾人見這袁承天大喇喇去了,氣得幾乎七竅生煙,心想這小子也太託大了吧?竟渾沒把皇帝當會事,你說氣人不氣人?更可氣的是嘉慶皇帝也不以為忤,反而有些敬重他的樣子,徒令眾人心中憤憤不平。其實他們那裡知道皇帝心中所想。他敬重這袁承天有先祖袁崇炴的倔強性格,更有寧折不屈的傲骨,還有便是他的浩然正氣;這些都合他的脾氣,與這樣的人為敵也不失為快樂。更有深一層關係,嘉慶更敬重袁承天寬己待人,明明可以一劍殺了鐵丹青,可他卻手下容情,換做旁人可不容易做到,還有少年人特有的性格,英雄相惜,不悔是人生。

 

他見袁承天走遠,長長嘆口氣。餘者眾人誰也不知他所嘆息何意,亦無人敢問起。

 

袁承天路過正陽門,轉過一條街,只見大柵欄街,街邊盡是人家木製的大柵欄,一半官家出資一半住戶百姓,是為防衛京師治安。抬頭見一座碩大府邸,張燈結綵,隱隱聽到人家說小姐五月十九日黃道吉日,便要與什麼海公子鴻鸞天喜,是日大婚之日。袁承天心中一動,不知為什麼有些隱痛,又無端說不出什麼地為不對!

 

他來到自己京城住處——鳳來客棧,剛要入寢,忽聽外面大街喧譁,正有一隊手持長刀長矛的官兵巡邏,似乎京城要施行宵禁,嚴查亂黨勾連。袁承天心一緊,心忖救師父脫困只怕難上加難。自己在京城這一鬧,京城的防衛更要吃緊,因為太后遲早會知道當今皇帝私行禁城便遇袁門亂黨劫殺,既便安然無恙回宮,也免不了雷霆震怒:堂堂一國之君竟受亂黨生死以迫,這是自滿族入主中原以來從未有過之事,決不能讓亂黨賊氣橫長,否則成何體統——只因在這位太后眼中漢人從來懦懦弱弱,從來少血性,從來不會強大——也不可以強大,否則便威脅大清王朝,所以在她眼中凡是與朝廷作對的亂黨反賊儘可以殺,只要江山穩固,殺人又算什麼?可是嘉慶皇帝從來反對太后的這種行為,他認為無論滿族,漢族都是我大清子民,只可以攏絡人心,不可行殺戮之道,只有在事無可恕的時候施行殺伐,是以他對袁承天一直秉承以和為貴,事不得已不下殺手;反之袁承天也對這位少年皇帝心儀向之,一是英雄敬豪傑;二則他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更加不能傷害於他,那怕他不仁,他卻不可以不義,只因在他心中清心格格無人可替代,如果今生沒有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獨活?清心格格豈不也如此?可是袁承天命格天煞孤星,周遭至親無一不遭橫禍,所以似乎他們此生也不可以在一起,否則格格便會身遭不測,這豈不是上天能人,徒讓有情人勞雁紛飛,難成眷顧。

 

夜沉沉,袁承天怎麼都難以入眠,推窗但見蒼穹廖闊,只見一輪明月陰沉沉掛在天邊,旁邊的星星在周遭閃著微光,窺伺人間的離愁和糾纏不清的恩怨。不知為何,袁承天心中總是有種莫名的傷感,彷彿有種來日大難的感覺。

 

九天玄女宮在京郊一處偏僻的小山上,因為地方荒涼,少有人知,所以去的信眾寥寥無幾。

 

袁承天身處九天玄女觀,只見大殿中一尊九天玄女聖像,神情儼然看著人間。袁承天向她行禮已畢,便踱步出來,只見觀中院落清潔,一塵不染,不見主人,心想莫非此觀荒廢此處已久,可看看不像,否則何以庭院乾淨無塵似有人掃,心下疑惑。正猶疑間,只見道觀角門吱呀一響,有一位道姑走出,右手持拂塵,緩步而來,見到袁承天稽首為禮道:“這位居士緣何而來?”她自是不知袁承天也是玄門正宗的人——只因他自下山以來便不做道士裝扮,裝束與常人無異,所以這位道姑才未看出他們是同道中人。

 

袁承天忙答道:“在下在此與一位故人相約一會。”這道姑仔細打量一下袁承天,只見他身材不算高大,卻俊逸不俗,大大的眼眸中蘊有一股無窮力量,直攝人心。更有一番玉樹臨風的絕世姿容,不由心中暗暗驚歎:好一個少年郎。誰家姑娘見了不心動,是以如此清心格格才誓要與袁承天生死一生,那怕他命格不好,天煞孤星她也不懼,只要和他在一起。

 

忽然有人長笑聲起,說道:“高上清靈美,悲歌郎太空……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袁承天見來人非是別人,卻便正是丘方絕丘幫主,只見他氣勢豪邁,猶勝往昔,與二日前卻又不同。袁承天執手為禮道:“丘幫主。”說著便要拜下去。丘方絕伸手挽起道:“承天,咱們後山涼亭說話。”他們別後道姑徑徑後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