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吾在江湖地獄變.眼前又見桃花開.
袁承天正自冥想中,耳中忽聽大響,只見適才那兩名哀哀求告者忽地掙開身上所縛之繩索,赤紅著眼睛如瘋魔一般衝向茅元化,此時兩個完全的一樣心思,一樣的行為,心中只想著不成仁便成義,男兒生在天地間豈能久居人下也!
茅元化見兩個犯了幫規的屬下弟子竟敢忤逆謀犯主公,也是臉上動容,只是身子卻然不動,只待兩個人以身犯險,自己好施手段。袁承天見他公然不動,自視甚高,心想:他必有驚人手段,否則何至如此?這兩名玄天教弟子眼見教主端坐不為所動,心中也不免詫異,但是此是此時形格所至,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已然沒有退路,只有以命相搏,此外再無他法。兩個人前衝之際忽然自靴中抽出一把短刀,奮力向茅元化刺去,已然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眼見刀至身周,只見茅元化輕揮手掌,一掌拍向一人;兩人各受其掌,只是悶哼一聲便既死去。這時目光如炬看著袁承天,陰冷尖銳地說道:“袁少俠,你如果不死,也無不可,只要你淨身便可入我玄天教,天地同享,洪福齊天!——你可願意?”袁承天自然明白淨身是什麼意思,這時他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個可怖的念頭——豈難道他們玄天教中之人——人人都須淨身,方可入教……難怪他們人人說話尖聲細氣,讓人聽著實在難受的緊,那麼他們豈不人人都成了怪物?難怪難怪——世人稱他們為魔教,原來如此?行事作風帶著不近人情,透著詭異——原來症節在於此,以前自己對江湖掌故還是少見,今日才知江湖之中竟有著邪門的宗派!
茅元化見他猶自猶疑,便大聲道:“袁少俠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你可要三思後行?須知你今日命在我手,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你掂量掂量。”他順手從懷後取下一軸畫卷,刷地一聲打開,只見畫卷古樸泛黃,可見年代久遠,不是近代所有,只見畫卷之上鬼魅人物赫然在歷,身受萬狀苦楚,皆是生前為惡不修者,以至死後淪為阿鼻地獄,歷受十八層地獄之苦,方可超脫再世。袁承天識得這唐吳道元之《地獄變相圖》描繪地獄無限之慘狀,以警後人一心向善,然後世間之事往往適得其反,以後歷朝歷代帝王將相依舊不為所動,殺戮不斷,為禍人間,便是國朝初年,嘉定十日,廣州戮城皆是駭人聽聞之事,可見天下的所謂帝王將相從來不信天道好還,所以行盡惡事,只要在世快活稱意,那管身後事?
茅元化見袁承天見此畫卷不為所動,顏色不少變,不覺拍案而起驚呼是個好漢子!旁邊的教中長老幾曾見過教主這稱頌一個人,在這世上只有別人稱頌於他洪福齊天,所以他這樣稱頌袁承天,在袁承天也不過爾爾;可是在玄天教中卻是驚世駭俗,因為他們素知教主喜怒無常,殺人如兒戲一般,從來視別人生命如草芥,從來不知憐惜別人,只是一己行事,甚為過為己甚,都不在話下。
這時垂手於側的一位教中長老道:“教主你老人家何必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多費口舌,不如殺之,以免後患?”茅元化看了看這長老,不慍不怒道:“周長老,你卻不知他的真實身份來歷,否則你也不會說出這話。”這長老低首道:“日來曉得!”茅元化道:“你曉得什麼?”原來這位教中長老姓周名日來,在教中地位職位不低,所以出言相詢。他聽教主所問,怔怔然不知如何回答。茅元化也不以為意,嗤嗤笑道:“江湖中有一個幫派,自許袁門,抱著反清復明的宗旨,處處與朝廷為敵,而且幾次三番殺了朝廷的命官,所以當朝攝政王大為震怒,便天下海捕文書捉拿這幹忤逆朝廷的亂黨,可是他們的少主袁承天卻是神出鬼沒,行事作風往往出人意料,讓朝廷很為頭痛!你知道咱們眼前這位袁少俠是誰麼?”週日來道:“難道一說他便是袁門少主?”茅元化點頭為是。
這時週日來再看袁承天果然英氣挺拔,相貌英俊之中透著瀟脫,不為世俗所羈。他心中一動,莫非教主……他不敢將這念頭想下去,因為他知道教主一向喜怒無常,有時一個不對便會暴起殺人於無形之中,所以教中自長老以下人人畏其如虎,都怕他如曹孟德一般所謂夢中殺人,所以人人都不敢仰視於他,更遑論忤逆其意,他之於教主一位彷彿君上一般,教中之人,人人唯命是從,不敢稍有忤逆,所以人人戰戰兢兢,可謂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彷彿隨時隨意都有性命之憂,所以教由上而下都罩著陰氣沉沉,憂鬱氣氛貫使至終,都不苟言笑,只知遵教主之命是從,從來不管對與錯,善與惡!彷彿鴻蒙開天地到而今只有這樣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睥睨宇宙的大英雄大豪傑,便是秦皇漢祖也不過爾爾,因為他志在天下,大有掃平六合,君臨天下的萬古氣慨!
茅元化耐不住性子,又自尖聲細語道:“袁兄弟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他從以前袁少俠稱謂改為袁兄弟,似乎心中起了波瀾。廊下長老週日來便明白教主其意,心想:天下難得有入教主法眼的人物。袁承天不知為何對他這位玄天教主殊無好感,而且心中厭惡,因為他一向反對無緣無故殺人——那是可鄙之事——實為不人道;因為是人都有過錯,只要不是十惡不赦之惡人,且放他一條生路又如何?而眼前這位玄天教主都是個喜怒無常,其心難測的主,所以可見教中之人自他而外人人活在恐懼之中,以至不能自拔,這豈不是荼毒天下生靈之惡行而何?
茅元化居高而下,將袁承天臉上鄙視之色盡收眼中,心中不覺生怒,向那教中長老週日來擺頭示意。週日來自然心領神會,便自前行而近,說道:“對不住了,袁少俠,在下可要對你不客氣了。”他從背後抽出一柄寒氣森森的鬼頭刀,刀身猶有血汙,可見是殺人無數,以至有陰魂不散的氣氛,換作旁人早雙腿發弱,身形不立了;可是袁承天不為所動,倒要瞧瞧這茅元化還有什麼把戲?茅元化見他面不改色,視死於歸的樣子,不覺拍案而起,殿中起了冷風。他隨風舞蹈,翩翩起舞之姿竟不遜於女子,不覺讓人想入非非;此是又起魔音,只見殿中忽然多了幾名優伶女子,狀容如宮中宮女,只見人人起舞,面上表情僵直,殊無歡顏,只見那週日來將一竹簫吹勁,這些優伶狀扮的宮女便自舞蹈,隨簫聲婉轉起伏,前進後退,左突右旋,彷彿天女散花,讓人不暇顧及,不知瞧那個好了。
茅元化便格格笑了起來,尖細優和的笑聲讓人不竟起了一身栗子,末了他尖著嗓子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他雖竭盡全力避免尖細刺耳的聲音和入,可是五體不全的人總是缺少什麼,所以這聲音之中透著無奈和詭異,又意示著他不甘!一個心懷天地,腹有乾坤,野心勃勃的人怎麼會甘於下塵?他心中的意念總會狂躁不安,甚而有急欲求成!
袁承天這時感慨道:“世上之人往往執迷不悟,以為自己天下武功第一,便如那嵩山之嶽,自以為峻極於天,天下之山莫如己高與威風,——其實天下名山盡多,豈止爾等!便是崑崙之巔,便可以睥睨天下而了無愧色!中土之士,尤其武林中人往往自視甚高,以為名門正派,卻行不恥之事,天下沽名釣譽之徒豈在少數,有人為了功名富貴,賣友求榮;有人為了苟且,出賣手足同胞;有人為了一己之思便投身朝廷,反過來殺戮武林同道朋友,種種不堪非止一端,天下所謂的名門正派只不過欺世盜名罷了!便如教主你本是完人,可為什麼非自毀身體,成了如今之模樣,甚不人道,為天下人所譏笑!當年司馬公因為不甚開罪於皇上,以至腐刑,那是由不得自己,被其視為平生之恥;可是而今你們卻一個個心甘情願作奴隸,真是莫名其妙?”
茅元化被他一番指責,不怒反笑,又自仰天格格笑出聲來,不知為何這笑聲總讓人感到莫名反感和渾身不適。他笑聲已停道:“袁兄弟你自以為是!天下的事豈是你想得那麼簡單?所謂天授於人,責任所在,一切皆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神靈不會放過一個惡人也決然不會放過一個好人!所謂天道好還,那也只不過是欺人之談。你所執著的心念不過是反清復明,我的理想是天下由我來坐,這有差別麼?豈難道你袁門反清復明便是光明磊落,是為正道;本座逐鹿天下,便是忤逆不道,罪該萬死麼?那麼這世間何來正義?”
袁承天覺得這位教主不可理喻,斥責道:“我袁門弟兄人人是心甘所願,豈是強人所難,——只怕教主你的門徒並非人人所心甘情願吧!在我看來這便是正邪之分,教主你五體不全,所以在下為你很不值,因為……”茅元化忽然大聲道:“不要說了!袁兄弟咱們這先放過一邊,本座讓你看一個人。”他揮手讓那些優伶下去,大殿又復如初。
只聽腳鐐聲響,只見一個衣衫破爛女子走來,身後是兩名黑紗罩頭的玄天教徒。袁承天見了幾乎驚呼出聲,來者非別正是他心心念唸的師姊趙碧兒,只是此時的情形太過驚人,只見面色悴憔,步履維艱,而且衣衫還有血漬。袁承天見狀心頭火起,怒道:“茅元化你身為教主,行為如此不堪,任由弟子胡亂害人,太過可恥?你身為一教之主,本應約束眾人,好為表率,可是現在卻是不堪,你還做得什麼教主。”
週日來見袁承天大膽至極,對教主直斥其非,在教中那是從來未有之事,所以他便躍身而出,口中叫著大膽,左手拳已向袁承天面頰打去;在他這一拳非打得袁承天口角破裂,鮮血噴湧,因為袁承天身上穴道被動,動彈不得,只能嘴巴說話,要說還擊那是決無可能的事,所以他篤定自己一拳便教這年輕毛頭小子如何做人!只是他太自信了一點,把別人瞧得焉小,他也不想想他眼前這位可是袁門的少主,那有那麼容易便受制於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