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老師騙他
失蹤的宙斯獨自回到帝國。
沒人察覺出異樣——宙斯原本就經常獨自出行,那艘飛艇人人都認得,從飛艇裡出來的人也一樣。
沉默、陰鬱,壓得人喘不過氣,冷鷙到叫人膽寒的影子。
更沒人敢多嘴去問,一起失蹤的提爾·布倫丹和芬里爾去了什麼地方。
……那種情況下,暴怒的宙斯能做出什麼,跟著他的特工比誰都更清楚。
一個叛國的罪人,一個被拐成同黨的失格特工,被執法處的處長秘密帶走,親手處決、毀屍滅跡。
在執法處,這不是稀奇的事。
唯一在場目睹了部分真相的軍醫,剛做完修復聲帶的手術,懸心吊膽地在家躲著,沒幾天就收到調令,被派去了邊緣星系“養病”。
……
有打聽出是這個倒黴的軍醫不幸地在現場,看見了宙斯丟臉的全過程。
“怎麼丟臉的?”政府大樓裡,有閒人悄聲問,“難道宙斯還真對付不了一個beta?”
“什麼叫‘一個beta’——那可是提爾·布倫丹!你看沒看演習直播?”
“別提直播了,誰還敢看?你沒看軍部那些高層?氣得像群被搶了骨頭的瘋狗。”
“那還不是他們沒用,叫提爾·布倫丹一個人耍得團團轉?”
“不是兩個人嗎?我聽說還有個小alpha副官,一直跟著他的……”
“噓。”立刻有人制止,“說軍部幾句也就算了,說執法處,不要命了?”
事實在太過撲朔迷離,傳言亂飛……但至少絕大部分人已經知道,那個跟著提爾的副官,其實是執法處派出來,奉命監管和折磨重刑犯的特工。
到這一步,宙斯為什麼暴怒,臉丟在了什麼地方,自然也不難推測。
畢竟只要看那個小alpha的眼睛,就已經能說明一切。
愛意是比殺意更難隱藏的東西。
最前途無量的特工,被犯人迷得神魂顛倒,是執法處的醜聞,也是宙斯不可能允許人提及的死穴。
“……可憐。”有人低聲唏噓,“為這個喪命。”
“也不一定可憐。”又有人說,“能和提爾·布倫丹一起被處決,一起赴死……說不定是件很享受的事。”
這話聽得好幾個人瞪圓了眼睛。
這些人都在政府裡工作,因為演習和國誕日忙得團團轉,沒看過直播,簡直難以置信:“有這麼誇張嗎?”
“不誇張。”一個研究員抱著厚厚一摞文件,看了看外面灰沉沉的天空,“alpha本來就是這樣的。”
alpha本來不是隻知道好戰,只知道侵略、佔有和毀滅,彷彿被慾望掌控的野獸。
易感期也好、熱潮期也罷,alpha天生就渴望於找到一個能為之交託生命的存在,一件事、一個意義、一個人,為了這個活,也為了這個死。
這種熾烈到不留餘地的感情,才是alpha存在的證明。
“能和提爾·布倫丹一起死,芬里爾特工一定會願意。”
“我羨慕他……不說假話,我真羨慕他。”
那個研究員說:“其實私底下,很多人都——”
話說到一半,聚在窗邊聊天的幾個人就都變了臉色,像是被什麼掐住了喉嚨,霎時間沒了動靜。
“宙斯”站在走廊的盡頭,負著手,不含溫度的、彷彿在打量死物的視線掃在他們身上。
那雙眼瞳分明漆黑,卻又因為太過冰冷,在慘白大亮的頂燈下,顯出一種冰塊般的冷淡透明。
透明到空蕩蒼白,什麼都容不下,也什麼都不在乎。
研究員被失溫的淡漠視線拎出人群。
旁邊幾個人慌忙躲遠,不迭撇清干係,眼睜睜看著凶神惡煞的執法處特工撲上來。
沒人在意一個研究員的消失,執法處這些年,也沒少讓人這麼“憑空失蹤”——這些消失的人去了什麼地方,沒人知道,只知道他們大概叛國。
怎麼叛的國、叛了哪個國,不清楚,也沒人敢多問。
連提爾·布倫丹都死在這些人手上——當著幾乎全國人的眼睛,悍然把人從演習中途劫走處決,哪怕超過半數的人都投了豁免票。
又有誰能平安無事地活下來?
不是沒有不滿滋生,但解決不滿的人,永遠比解決不滿容易得多。
消失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甚至頭一天還在上班,第二天就舉家失蹤……執法處的狠絕手段,從來都叫人聞風喪膽。
一時間人人自危,沒人再敢提起芬里爾,也沒人再敢說起“提爾·布倫丹”這麼個名字。
原本激烈衝突,隨時可能被引爆的暗流,就這麼變得平靜,平靜到彷彿死去的火山。
冰冷的岩漿流動,緩慢無聲。
……
“你家狼崽子幹得挺不錯。”
系統被強行綁架,在遙遠的星艦上給祁糾寫信:“你跑哪去了,咱們什麼時候走?”
祁糾也進不去緩衝區,內線聊天不能在角色退場後使用,只能靠漂流瓶跟它聯繫:“再等等。”
系統愁到漏墨,一不小心弄壞了一整張草稿紙。
執法處處長到處抓人,把內閣議會全弄得亂七八糟。系統也被迫跟著日理萬機,每天不知道要寫多少字,累得暈頭轉向。
握著鋼筆的手停下書寫,把鋼筆託在手裡,逐處檢查。
……說實話,系統偶爾一晃神,都會覺得這雙手的動作、架勢有那麼些像祁糾。
一意孤行的“執法處處長”也一樣。
系統簽署了數不清的密令,這其實是個相當明確的陽謀,那些“憑空消失”的人,絕大多數被髮配到198號星球做勞工採礦——也就是帕洛馬爾。
“帕洛馬爾絞肉機”的帕洛馬爾。
這個偏遠、一片瘡痍、偏偏富含礦脈的地區,正在發展出獨立武裝的雛形。
針對執法處處長的刺殺也越來越多,徹底激化的帝國矛盾,逼著越來越多的人活不成,不得不從麻木裡醒過來。
這些人又要分類,有些是反抗者,有些是被掠奪的戰俘後裔,有些是被抹去身份的遺民。
於是也有些人,開始因為“血統原罪”遭到剔除,陸續被打發去那顆有寶藍色鳶尾的星球。
他們在的這艘星艦,就是用來押送最後一批被放逐的遺民的——三年來,叫無數人畏懼又恨之入骨的執法處處長,還從沒涉足過這顆星球。
……
一次都沒有。
芬里爾低聲問:“累了?”
鋼筆沒法回答他,筆尖幽怨地彈了彈,往他手上滲了一大塊墨水。
“抱歉。”芬里爾說,“該讓你多休息。”
他站起身,走到洗手池旁,拆卸開零部件,沖洗鋼筆的墨囊。
窗外是漆黑的宇宙星空,窗戶上映出人影,裹著厚重披風的特工頭子,陰沉蒼白,像個無孔不入的幽靈。
漆黑瞳孔平靜,這是種不會起波瀾的漠然平靜,陰涔涔掃人一眼,就能叫人豎起全身汗毛。
演了三年的執法處處長,他比宙斯更像宙斯。
芬里爾低頭沖洗鋼筆,接水濾水、軟絨擦拭,每個動作都一絲不苟,彷彿這就是最重要的事。
在他擦拭到筆尖時,特工將房間門規規矩矩敲開,新捉到的刺殺者被押進來。
“你說你是298號星球的原住民。”背對著門口的執法處處長問,“屬實嗎?”
有寶藍色鳶尾花的星球——這顆星球是真的沒有名字,只有編號“298”,從未出現過可探測的人類活動蹤跡。
回到帝國後,阿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遍了所有關於298號小行星的監控記錄。
沒有可探測的人類活動蹤跡。
沒有。
這裡分出兩種可能性:
一種是老師騙他。
另一種是遺民帶走了相當一部分軍事、醫療相關的尖端科研成果,反探測能力同樣強於帝國。
阿修選擇相信後一種可能。
他回到提爾·布倫丹的小屋,用盡特工的一切技能,分析了所有的佈置和擺設。
他在小屋裡待了三天,找遍了所有可能藏有情報的地方。
連那隻白色短絨犬科動物抱枕,也被他全拆開,一塊棉花一塊棉花地排查,針腳的疏密,短絨方向的規律……一無所獲。
沒有任何提爾·布倫丹與其他人聯絡的跡象。
沒有。
這裡分出兩種可能性:
一種是老師騙他。
另一種是提爾·布倫丹實在是個太優秀的特工,為了防備執法處不擇手段,未雨綢繆,早就銷燬了一切證據。
阿修選擇相信後一種可能。
他想盡辦法修繕那個抱枕,很不成功,修好後沒人認得出它是動物。
抱枕毀於一次刺殺,他原本一直隨身帶著它,因為體型和原本的宙斯有差距,這個抱枕被用來填充身形。
過去的三年裡,那是最可能讓他斃命的一次刺殺。
有人近距離引爆了油罐車,地獄般的爆炸把附近的半條街都夷為平地,無數鋒利碎片迸濺,飛射速度遠超子彈,洩漏的燃料洶洶燃燒了一整天。
他從昏迷裡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爬出火海,前胸後背的要害全被一個抱枕護住。
這裡分出兩種可能性:
一種是老師騙他。
一種是這個抱枕用了特殊科技紡織的布料,防彈防火,甚至能近距離阻隔擊穿鋼板的碎片。
阿修選擇相信後一種可能,但也必須防患於未然。
如果是前一種,老師的靈魂在看不見的地方護著他……他就必須提高自己的生存質量。
要煮飯煮菜、吃零食、偶爾吃糖,要每天都睡覺,喂烏鴉、喂鴿子,要每個星期至少保持十分鐘的笑容。
阿修把這十分鐘的笑容時間,放在那間小屋裡。
那片代替監獄的住宅區,因為“性情大變”的執法處處長開始熱衷於把人流放去挖礦,逐漸荒廢,已經不再有什麼人居住。
荒廢的地方會被雜草包圍,會長出荊棘,也會迅速被風雨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