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我師尊,他疼不疼(第3頁)
他瞳中的血色不知何時,已悄然褪盡,只剩不停變幻的無數光影——他看著祝塵鞅抽取他內丹中的妖力。
這是祝塵鞅最後想出的辦法。
孤注一擲,將上古妖聖的殘魂壓入那顆妖丹之中,層層封印封鎖,再將妖丹中混了血霧的妖力汲出。
妖力的確是大補之物,可這血霧不是,血霧蔓延出萬千赤絲,鑽入祝塵鞅的經脈氣海,猶如針刺。
這本是陸焚如該吃的苦。
但陸焚如有家,有人管,有師尊,是有紅線玉符栓著的小狼妖。
徒弟該吃的苦,做師尊的替他吃。
祝塵鞅的確是假裝受傷,騙陸焚如的妖力,畢竟倘若真傷,他撐不住——那赤絲顏色妖異詭譎,貪婪吞噬經絡肉身,若非祝塵鞅血脈中有神血壓制,連血也要喝。
祝塵鞅去竹林中調息,那道身影踉蹌,每走一步臉色便跟著白一分,血從口中溢出來,神色卻仍平靜。
祝塵鞅隨意抹去唇角血痕,扶著青竹坐下,瞳中金芒流轉,以神力將赤絲由四肢百骸中硬生生拔除。
巫妖兩族天生相剋,無非彼強此弱、此消彼長,縱然是上古妖聖,這麼一點血霧赤絲,也做不成什麼。
祝塵鞅將分寸控制得極精準,這些赤絲恰好奈何他不得,叫神力壓制,強行拘在一處。
祝塵鞅以這一身神骨做囚,將赤絲困在其中,靠在青竹上,垂目看著它抵死掙扎,東衝西撞。
……這就是最後,祝塵鞅想出來的辦法。
祝塵鞅壓制著陸焚如的境界,算著時間,算著妖力進展,定期將那血霧抽出來一部分,囚在神骨之內。
這些東西對他沒好處——或許妖力會有微弱的補益,但僅從元神所封印的這些記憶中,也並沒看出多少。
祝塵鞅越來越容易疲倦,越來越壓不住咳嗽,這具身體也越來越不結實。
但也還能撐得住。
就這麼精打細算著,還算平穩地過了十餘年。
十餘年裡,小狼妖沒再遇到什麼危險,順
利長大。
除了性情比過去略變,沉默了些、孤僻了些,沒幼時那麼活潑了……剩下的變化不多,還是甩不掉的小尾巴。
看著那雙越發深沉莫測的眼睛,祝塵鞅有時會想對他說些什麼、想問他些什麼,但最後都還是作罷。
師尊也是第一次做師尊,小狼妖也是學了很久才會養。
長大了一些的徒弟,倘若有了心事,就不那麼擅長開解了。
幸而長大些的徒弟也不難哄,祝塵鞅帶他習武,尋來妖族功法教他,偶爾還忘了小狼妖早已長成少年,還是會帶人間的糖人回來。
小徒弟還是喜歡的,捧著糖人一臉的冷靜巋然,尾巴已經晃得能掃地了。
祝塵鞅忍不住笑,不慎岔了氣,按著胸口嗆咳,眼前立刻就多出一盞不冷不燙、剛好入口的茶水。
“不妨事。()?()”
祝塵鞅喝了口茶,壓了壓咳意,“這些天怎麼了,遇到了什麼難事??()_[(.)]???%?%??()?()”
少年陸焚如站在他面前,怔了怔,抬起眼睛。
他已長到師尊肩膀,祝塵鞅輕輕摸他的頭髮,都要把手抬高不少。
“說說。()?()”
祝塵鞅溫聲道,“師尊來管。()?()”
少年陸焚如抬著頭,定定看著他,緊緊攥住那片袍袖,鬆不開手。
祝塵鞅微低了頭,瞳底金色柔和。
“師尊。”少年陸焚如問,“會不會有天,您不要我?”
祝塵鞅有點驚訝:“怎麼會。”
祝塵鞅俯身,將視線落在同他一平:“聽人說什麼了?還是做了噩夢?”
少年陸焚如搖頭,躲入他懷中,將他緊緊抱住。
也就這時候,小徒弟還跟過去一模一樣。
……就是力氣比過去大了。
祝塵鞅其實已經有些禁不住他抱,真元流轉壓下舊傷壓痛,攬住懷裡發抖的少年,輕撫脊背:“不會不要你,焚如……”
這話又被一股寒氣打斷,祝塵鞅這具身體越來越不結實,最先有的反應就是陰寒侵體,偏偏他還生來怕冷,動輒咳得止不住。
少年陸焚如抱緊他,沒什麼表情,已將他一隻手拉過來,隔著胸口覆上那枚已耗去大半的內丹。
祝塵鞅微怔,低下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小徒弟。
“今日不取了。”祝塵鞅說,“沒事,只是嗆了下,已經好了。”
祝塵鞅稍傾下肩,撫著他發頂,看著那雙眼睛:“告訴師尊,疼不疼?”
……
死過一次的陸焚如不記得這句話。
他不記得所有溫情的片段,不記得祝塵鞅安慰過他,不記得祝塵鞅教他功法。
……那麼他這一身功法,是哪來的呢?
祝塵鞅的確很會說謊話。
在這世上,原謊的人。
陸焚如握著生鐵刀,垂著眼仿若鑄鐵,赤絲已將他層層包裹,血瞳緩緩浮出:“還有什麼要問的?”
血瞳誘惑他:“我會對你說實話。”
“你的師尊騙你,欺你,阻你成聖。”血瞳說,“我不一樣……”
陸焚如垂頭說了句話。
他的聲音太低,血瞳沒能聽清,湊近了些:“什麼?”
陸焚如臉色蒼白,嘴唇慢慢囁喏,又說了一遍。
血瞳仍沒聽清,再靠近時,一道利芒猝然由下向上狠掣。
生鐵刀狠狠貫穿了那隻血瞳。
血瞳全然不曾防備,連驚帶怒之下,猙獰狂怒起來:“怎麼會!這刀明明——誰換了刀?!”
血霧驟然淒厲,彌天蓋地的血光閃爍不定:“你不能傷我!傷了我,你也逃不了……”
陸焚如的左眼閉著,淌下鮮血,那柄刀卻仍毫不留情,將血瞳豁開釘死:“我在問你。”
弱水寒毒能剋制這血瞳,弱水寒毒也能剋制神力——祝塵鞅的身上,是他親手注入的寒毒,他以為祝塵鞅受得住。
祝塵鞅什麼都受不住了,那一身神骨為囚,鎖了他妖丹內的禍端十餘年,早不再如過去那般堅不可摧。
陸焚如想起那一聲清脆的骨裂。
祝塵鞅什麼都受不住了。
陸焚如盯著瀕臨碎裂的血瞳,他的聲音很低,低得像是全無感情,偽裝出來的表象盡散,冰冷得仿若寒淵。
這東西說它會說實話。
“我在問你。”陸焚如說,“我師尊,他疼不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