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我師尊,他疼不疼(第2頁)
陸焚如驚覺,自己竟已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耳畔清淨,甚至全然忘記了……已有數日沒聽見這些聲音。
此刻驟然重臨,竟似洪鐘般炸響,將他心神震得一瞬失守,胸口彷彿叫刀生生豁開,剖骨割肉,寸寸痛徹。
他眼底叫血光籠罩,浮現出火燒前的一幕——滿地的斷肢殘骸,流出的血已將地下暗河染得赤紅,一雙雙眼睛驚懼困惑,渙散大睜著,彷彿不明白這無妄之災究竟從何而來。
他看見他自己,尚未化形,搖籃翻倒,蹣跚爬在這滿地淋漓血跡裡,身上叫血染透。
“他對你確有些許溫情,可若你同族仍在,在黑水洞中長大,難道不更闔家美滿,其樂融融?”
那血瞳緩緩道:“你舉族隱居避世,從未傷人,何其無辜……這般枉死,累累血債,你就能輕易放下?”
血瞳問:“又或者,你心中仍有動搖,不信祝塵鞅是兇手?”
……
陸焚如慢慢垂下頭。
他的臉上血色全無,緊抓著手中漆黑生鐵刀。
那張臉沒有表情,視線空洞沒有焦點,瞳孔逐漸擴開比黑更深的暗色。
陸焚如什麼也看不見。
他站在虛空的黑暗之中,眼前是濃郁到化不開的血霧。
這黑暗竟比弱水更冷,血霧中伸出赤絲,徐徐搖曳,沿著他的雙腿向上蔓生。
……黑水洞之事,祝塵鞅總共對他承認過三次。
第一次是將他擊落弱水之前。
那時的煌煌九天戰神,威嚴赫赫凜然不可侵,早已不復昔日離火園內的柔和,一雙神目淡漠冰冷。
陸焚如站在那雙眼裡,徹骨生寒,忘了該怎麼動。
那一場鏖戰是跟誰打的、為了什麼打的,陸焚如其實都不太記得了。
唯一能記得的,是交戰之時,他欲助祝塵鞅一臂之力,卻遭對面妖族譏諷,道他不顧滿門血仇,竟拜仇人為師,荒唐之至。
大約是因為他已沒什麼用,那段時間裡的祝塵鞅,早已沒了昔日對他那份耐心。
陸焚如妖力空耗,躺在離火園內奄奄一息,整日守在門口竹林中,卻幾乎見不到師尊幾面。
可即便如此……只要那時的祝塵鞅反駁一句,解釋一句,隨便編個什麼藉口,陸焚如都會信。
但等他的只有一句“斬草除根,今日除此後患”。
只有一句“你我師徒情分,到此盡了”……伴著這句話,萬千刀雨將他生生剖碎,千瘡百孔的軀殼捱了那一掌,破布袋一樣墜入弱
水。
他死在那裡面。
第二次並非祝塵鞅親口對他承認,是那未熄的離火仍認得他。
更準確地說,是認得祝塵鞅留在他體內的神魂之力——那時陸焚如死過一次,雖僥倖破丹成嬰,又有弱水重塑肉身,境界卻還尚差了那麼一線。
陸焚如被弱水衝到黑水洞,渾渾噩噩如同傀儡,靈識潰散、意識混沌,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如墜濃霧。
是那一點離火,叫祝塵鞅留下的神魂之力吸引,飄入他眼中,燒得他神魂刺痛、靈識驟醒,叫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看清仍冒著火星的焦土,聽清黑水洞中散不去的淒厲鬼哭。
痛苦、絕望、恐懼……從骨頭裡逼出的沖天怨氣恨意,從來都是是妖族突破的最佳餌料。
這世上大概只有陸焚如這一隻妖物,到了破丹成嬰的境界,才學會這個。
學會恨祝塵鞅那日,陸焚如的境界徹底越過了祝塵鞅。
那一日,他有了殺祝塵鞅的本事。
……於是,這第三次,就到了青嶽宗內。
因為祝塵鞅已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祝塵鞅敗在他手中,被他由九天之上擊落塵埃,狼狽得一如他當日。
祝塵鞅被他關在了青嶽宗。
這段時間裡,祝塵鞅招認的罪狀,其實是最多的。
陸焚如將他困在妖靈大陣中,自虐般不停逼問他,事無鉅細聽他招認。
祝塵鞅越招認,那種灼燒臟腑的痛楚就越激烈,滿腔恨意越不可抑制。
恨意愈濃,境界也就隨之愈突飛猛進。
祝塵鞅被他關在青嶽宗中半年,這反倒成了陸焚如修煉最快的半年。
——他白日審問祝塵鞅,胸中恨意怨力沖天,夜裡閉關潛修,進境豈止一日千里。
……
陸焚如垂著眼,攥住蔓到心口的赤絲,慢慢地道:“我還有事要問。?()??%?%??()?()”
“問罷。()?()”
血瞳極有耐心,“什麼事?()?()”
陸焚如:“那半年,是不是你?()?()”
那半年中,被囚禁在青嶽宗的“祝塵鞅”,無論如何做派,都未曾叫他心軟半分。
反倒是這些天的祝塵鞅……不知為何,性情大變,反倒又有了過去離火園中的影子。
這也是為什麼,這些日子,陸焚如每每想要再下手,都吃力異常。
在此之前,這也僅僅是種懷疑——因為陸焚如並未看出半分端倪,以他如今的境界,尚且看不透這些。
只是在那半年裡,他每次審訊祝塵鞅,都嗅到一股隱約血氣。
……與這血瞳一模一樣。
血瞳顯出隱隱訝色,繼而愈發欣賞,看著他道:“果然不錯。”
“是我,也不是。”
血瞳道:“我奪了他的軀殼,借他那具身體,對你說些真話。”
陸焚如冷冷道:“真話?”
血瞳:“是真話。”
血瞳並不與他計較,反倒越發耐心,語氣轉緩:“指天為誓。”
妖族本
就生於天地造化,
這算是極重的誓言——血瞳操控祝塵鞅那具軀殼“招認”的,
的確都是真事。
祝塵鞅的確曾在黑水洞大開殺戒,
的確曾將黑水洞付之一炬。
祝塵鞅的確屢次佯裝過受傷,
的確藉機抽取陸焚如妖丹內的妖力,納入自身。
祝塵鞅的確故意壓制陸焚如的妖力進境,不讓他突破。
祝塵鞅的確一直都在騙他。
“只那半年,被關著的才是我,傷你的可不是。”血瞳撇清干係,“是因為你與他生死戰,將他傷透,我才出來的。”
血瞳道:“那巫族小兒,實在太過託大,叫你那一掌傷透神魂,半年才醒,如今也不過風中殘燭,等死而已……”
陸焚如面色平靜,垂著視線,彷彿對這話全無反應。
只有系統知道,那隻手與刀身重疊的部分,已因為攥得太緊,叫粗礪異常的刀身磨得血肉模糊。
在這時候,陸焚如竟還在破解祝塵鞅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