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83 章 金色的流沙

 祝塵鞅躺在那,不動也不說話。

 陸焚如寧可他說話——寧可聽見那些冷酷到極點的錐心真相,可不論他說什麼,祝塵鞅都沒有反應。

 陸焚如將他扯起來,祝塵鞅全然坐不住,栽落在他肩上。

 陸焚如怔了良久,慢慢抬手,抱住懷中軀殼。

 他第一次覺得祝塵鞅身上冷,哪怕這人此刻身上半點霜雪也沒有。

 祝塵鞅身上冷得像冰,鐵鏈雖除,雙手卻仍叫九幽隕鐵所鑄重銬鎖著,不過短短數日,手腕就又磨得血痕累累。

 “師尊。”陸焚如低下頭說,“若你此刻醒來,我便除了你手上重鎖。”

 祝塵鞅伏在他肩上,只有呼吸牽動胸口微微起伏。

 陸焚如想起過去。

 在離火園,祝塵鞅也會這樣假裝醒不過來,騙他的妖力。

 可那只是騙局,祝塵鞅最終還是會醒,會趁他不注意睜開眼睛,精神抖擻地坐起來,會擺出師尊的架勢,理直氣壯管這叫“試煉”。

 連真傷裝傷都看不出,出門豈不要叫人家坑得什麼都不剩,故而還得留在身邊,留在這離火園內。

 陸焚如垂下眼,他似乎是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意識到那時的祝塵鞅其實也很年輕,那些“精神抖擻”、“理直氣壯”,是隻在離火園內,心情極好的祝塵鞅才會有的。

 出了離火園,祝塵鞅就又做回那個冷傲巋然的凜凜戰神。

 ……陸焚如曾發過誓,終生不再上這惡人的當。

 滾滾黑霧裡,弱水寒毒結出的冰霜再三運轉,終於漸漸融化成淡青色水霧,被風吹散。

 陸焚如將手按上祝塵鞅的胸口,將一股純粹妖力緩緩注入這具身體,推行經脈助他煉化。

 不過一刻,他懷中的身軀驀地劇烈震顫起來。

 陸焚如錯愕怔住,他從未見過祝塵鞅有這樣的反應,下意識收緊手臂,這具冰冷的軀殼卻痙攣更深,幾乎要不受控地將他掙開。

 過了瞬息,祝塵鞅臉色煞白,終於噴出一大口血。

 陸焚如茫然看著,本能抬手想要替他抹去,忘了散去弱水寒毒,兩相接觸,青煙驟然嘶嘶飄起。

 陸焚如倏地鬆手,身形向後掠開,落在地上。

 祝塵鞅倒沒摔下去——這樣大的反應,只要還沒死透,什麼人也該折騰醒了。

 榻上身影堪堪支著手臂,撐住身體,又接連嗆出幾口血,呼吸才稍稍平復。

 祝塵鞅拭了刺目血色,調息片刻,微抬起頭。

 陸焚如迎上那雙眼睛。

 ……一剎那裡,他甚至莫名想要從這離火園中逃出去。

 這不由分說冒出的念頭,反倒更叫人生出暴怒,陸焚如死死攥拳,手掌幾乎被指尖刺穿,逼自己清醒過來。

 憑什麼要逃?

 難道他還在畏懼祝塵鞅?

 這個兩面三刀的卑鄙惡人,明明已被他擊落九天,身負重鎖,如今半死不活地任他施為……有什麼可畏懼的?!

 他的呼吸聲不自覺加重,祝塵鞅那雙靜到空

 茫的眼睛()?(),

 卻忽然微微有了反應:“焚如?”

 陸焚如蹙緊眉。

 他大步走到祝塵鞅面前()?(),

 滾滾妖氣掃清那些弄得到處都是、刺眼到極點的血跡10()10?10*?*?10()?(),

 盯住祝塵鞅的眼睛。

 祝塵鞅的眼睛沒問題()?(),

 能看到他。

 這人的五感似乎剛剛才恢復,瞳底淺到透明的淡金色緩緩流轉,逐漸不再像之前那樣死氣沉沉:“什麼時候回來的?”

 陸焚如不答反問:“之前為什麼不醒?”

 這話把祝塵鞅問住。

 祝塵鞅似乎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垂下視線思索了片刻,才笑了笑:“……不太想。”

 陸焚如定在這個回答裡。

 祝塵鞅的語氣很平和,平和到彷彿囚室中的羞辱,那些螻蟻趁著龍落淺灘耀武揚威,打著“陸上神”旗號一擁而上的挑釁、私刑、割腕放血……都能被這樣一句話輕易掩蓋過去。

 就像新雪覆住燒灼後的焦土,倘若不撥開,不看見下面的淋漓血色,就永遠以為那是一片明潔。

 彷彿在祝塵鞅看來,被自己的徒弟親手打落山崖,被鎖在石室折磨凌虐,又被陸焚如派來的人肆意折辱,生出的全部反應,似乎也不過就是“不太想醒”。

 陸焚如死死攥著拳,眼底血色翻覆不定。

 他想再重複一次“不是我讓他們做的”,對著這樣的祝塵鞅,卻莫名說不出口。

 這次不是,那麼將祝塵鞅交給青嶽宗,是不是他做的?

 明知祝塵鞅中了毒,還要趁其病要其命,發出致命一擊的,又是不是他做的?

 既然是他,那就沒什麼可說的。

 祝塵鞅大可以恨他怨他,也沒必要擺出這樣一副寬和溫柔的做派,他並不吃這一套。

 他早已不吃這一套。

 陸焚如盯著他:“你如今連我的妖力都受不住了?”

 祝塵鞅思索一會兒,低頭看看胸口,試著按了兩下,點點頭:“受不住了。”

 這句話答得太過隨意,陸焚如的滿腔戾意在此刻轟頂,扯住祝塵鞅的衣領,用力將這人提起來。

 力道太大,祝塵鞅的身上本就沒半點力氣,手臂軟墜下來,隕鐵鐐銬重重磕在瘦得驚心的腕骨上,竟傳來細微清脆的骨裂聲。

 陸焚如的瞳孔倏地凝定。

 隔了半晌,漆黑如墨的瞳底才隱蔽地顫了顫,陸焚如屏著呼吸,低頭看去。

 祝塵鞅也低頭,看了看右手:“不妨事。”

 陸焚如一言不發,狼靈騰空而出,將祝塵鞅銜回榻上按倒。

 狼靈一爪按在祝塵鞅肩上,龐大虛影擋住祝塵鞅的全部視線。

 陸焚如多加了個禁言術——祝塵鞅沒有反應的時候,他覺得聽這人說什麼都行,可祝塵鞅醒了,他又寧可這人什麼也別說。

 什麼也別說。

 那一對隕鐵重鐐被陸焚如生生掰碎,拋在地上,露出傷痕遍佈的手臂。

 陸焚如盯著那些傷痕淤紫,他不敢再貿然將妖力導入祝塵鞅的經脈之中,只徐徐注入這具身體。

 這

 次再沒有其他反應。

 妖族妖力本就是大補之物♀()_[(.)]♀2♀♀?♀?♀()?(),

 祝塵鞅如今的身體情形撲朔迷離()?(),

 陸焚如不敢輕也不敢重()?(),

 只覺得比自己突破還要緊張百倍。

 ……直到將碎裂的腕骨修復如初()?(),

 那一口氣鬆下來,陸焚如撐起身,才驚覺竟是出了滿頭的冷汗。

 狼靈拱了拱祝塵鞅的脖頸。

 陸焚如眉頭緊鎖,收起妖魂,發現祝塵鞅靜闔著雙眼,不知什麼時候,又已經昏睡過去。

 陸焚如盯了他一陣,抬手撫了撫祝塵鞅喉嚨,解去禁言咒。

 陸焚如其實也沒了力氣。

 這一日耗費頗多,本就再三突破失敗,又動用妖靈大陣、以妖氣封鎖離火園,若非他服了不少祝塵鞅的神血,根本經不住這般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