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來,回窩(第3頁)
買回來落地燈,他們幾乎就只開落地燈了,忘了換吊燈。
應時肆想,他的先生還沒見過,暖洋洋的燈光把別墅照得像是春天來了……是什麼樣。
他的先生沒看見這個。
眼前的人影似乎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單手撐著牆面,微微低頭,冷清沉靜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應時肆扯了扯嘴角,他閉上眼睛,把刺眼過頭的燈光隔在外面:“不論說了什麼,不用再照做。”
“現在不是上班。”應時肆說,“做你自己吧,別裝了。”
……這話像是叫什麼發生變化。
站在他眼前的代理人,微低著頭,鏡片後的瞳光在吊燈刺眼的光芒裡,顯得冷淡到近乎透明。
代理人看著他,單手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再次確認:“沒關係?”
應時肆皺了皺眉,還沒等反應過來沒關係什麼,已經被西裝外套兜頭裹住,整個人都被抱起來。
應時肆錯愕地瞪圓了眼睛,他條件反射要動手,對方的力道卻比他更快。
在近乎搏鬥的動作裡,那雙有力的胳膊沒讓他察覺到任何疼痛,就輕鬆限制住了他的動作,用西裝把他裹起來。
“別動。”近在咫尺的聲音清冷得像雪,“頭痛的時候,該少動、平復情緒,避免血壓升高。”
應時肆被他抱起來,眼前罩得一片漆黑,冷冰冰的代理人身上居然是暖和的……不論他有多不情願,隔著衣料滲過來的溫度依然安撫了他針扎似的太陽穴,讓粗暴翻攪的疼痛稍稍蟄伏。
祁糾抱著他,穿過二樓走廊,打開一扇從沒打開過的門,把人撂在肩膀上,單手扯著天井的梯子上去。
應時肆被晃得七葷八素:“……”
他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什麼地方,只覺得四周溫度下降,空氣開始流動,滯澀憋悶也跟著減緩。
祁糾把他放下,拿走那件西裝,過去開燈。
等到視力恢復到足以看清,應時肆對著眼前的情形愣了下,用力揉了揉眼睛。
他不知道……別墅頂上還有觀景臺。
半開放的觀景臺,留了個露臺連通外面,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這些雪反倒擋住刺骨的寒風。
剩下的玻璃穹頂通透,雙層隔熱玻璃,做了特殊的鏡面處理,反射燈光,變得明亮璀璨……那是種叫他熟悉到極點的暖光。
應時肆攥著褲子的布料,因為用力過度,手微微發抖。
他沒上來過,因為來這裡要爬梯子,先生不方便。
應時肆牢牢跟著那架輪椅,這座別墅裡,凡是輪椅到不了的地方,他都從沒去過。
“你負責別墅。”應時肆低聲說,“你有設計圖。”
這是事實,代理人點了點頭,並不反駁,只是取出麵包、火腿腸和礦泉水,逐一放在他們面前的巖板島臺上。
應時肆盯著對方拿出時崩斷。
祁糾被撞過來的狼崽子衝倒,應時肆的眼底通紅,像是蒙了層血霧,死死反擰著他的胳膊,扯著他滾向那個小露臺。
兩個人收勢不住,祁糾單手攬了下應時肆,換了個方向,後背撞在玻璃上。
露臺的雪被震掉了不少,冷風颼颼灌進來。任何一個人再動一動,就可能順著凍得滑溜溜的木質地板摔出去,一頭扎進院子幾尺厚的雪裡。
“你是誰?”應時肆森森盯著他,“你來幹什麼?!”
祁糾被他按著,靠在積雪的玻璃上,神情依舊是不為所動的平靜淡漠,微垂著眼看他。
應時肆瞳底黑沉,肩膀發力要再抬手時,卻被沉靜力道往背後一按。
他們這個姿勢,知道的是代理人要打斷他發力,不知道的還以為伸出的這條手臂,是來抱他。
“輕點。”祁糾在他耳旁說,“我腿疼。”
應時肆在這句話裡僵住。
他死死咬著下唇,一動不動地沉默半晌,慢慢放開手上的力道,向後撤開。
祁糾閉上眼睛,頭向後微仰。
代理人扶住那條腿,一動不動,屏著呼吸,喉結微微滾動。
“……疼得嚴重嗎?”應時肆低聲說,“我去拿藥箱,你等著。”
他像是一瞬間就冷靜下來,幾乎擇人而噬的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撐著地面想要起身,卻還沒等攢夠力氣,就被按在背上的力道打斷。
應時肆有些氣急:“你幹什麼?!”
“不嚴重。”代理人已經恢復如常,睜開眼睛,“沒這個必要。”
應時肆皺緊了眉,一動不動盯著他,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麵包和火腿。
應時肆問:“為什麼要給我拿這些?”
這問題要回答,實在太簡單了,隨便找個什麼藉口就能應付。
應時肆盯著這個代理人,等他給出回答,等了半晌,卻只聽見砸著耳骨的心跳。
又過了幾秒,應時肆意識到,這心跳是他自己的。
祁糾靠著玻璃,並不回答這個問題,靜靜看著他,背後是風雪呼嘯。
……
應時肆還是決定去拿個藥箱。
他沒辦法什麼也不幹,保持冷靜地待在這。
那股不受控的念頭越濃烈,他就越不安……他不能就這麼不管不顧,衝過去抱著眼前這個人不放。
“等著我。”應時肆說,“不準動。”
他飛快爬下那個天井的梯子,稍一辨認就找出方向,快步去找藥箱,又拿了條從沒用過的厚毯子。
雖說心裡亂得要命,但他半點都沒察覺,他緊咬著的牙關第一次鬆開,頭也似乎沒那麼疼了。
應時肆帶著這些東西回到觀景臺,代理人很聽話,居然真一下都沒動,還靠坐在原處。
應時肆皺緊了眉,快步過去,碰了下他的袖子。
這地方離露臺口近,連衣袖都凍得冰涼,裡面可想而知。
應時肆想起給自己糾正錯位的髕骨時,那雙冷得像冰、又精確得像手術刀的手。
應時肆把那條厚毯子扔給他。
代理人睜開眼睛,單手接住砸向自己的毯子,露出些詢問神色。
“披上。”應時肆蹙著眉,“我能看看你的腿嗎?”
代理人微微搖頭。
應時肆對這個答案不意外,把藥箱給他,背對著他走到巖板島臺前,拿起一個麵包。
沒必要和吃的過不去。
應時肆大口吃那個肉鬆麵包,他被噎了幾下,擰開礦泉水灌下去,眼底漸漸發燙,被閉緊的眼皮擋住。
他聽見身後的藥箱開合,輕微的碰撞聲裡,又有淡淡消毒水的氣味瀰漫。
這種味道混在冰雪的氣息裡,變得更冷冽鮮明,讓人想起那雙淡漠到彷彿不具溫度的眼睛。
應時肆攥著拳,一邊吃麵包,一邊聽身後的聲音。
都是些相當利落的動作——沒有一點多餘,消毒處理、重新包紮,處置穩妥以後,再把接受腔固定牢,放下褲腿。
應時肆聽著衣料摩擦的輕微聲響:“藥是幹什麼的?”
代理人在他身後,動作停頓了片刻,才又恢復,將褲腿整理好:“止疼。”
應時肆不覺得這人怕疼。
這當然不是什麼好習慣,應時肆一想起他還揹著自己回別墅,就忍不住皺緊眉。
應時肆把那個麵包三兩口吃完,灌下去半瓶水,身上總算有了點力氣,回到代理人的面前。
祁糾抬起眼睛。
“什麼疼?”應時肆低聲問,“很嚴重?”
這話又讓那雙冷淡到極點的眼睛裡,泛出點溫和的錯覺。
應時肆錯開視線,不去看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睛,見毯子沒被披好,就伸手扯了扯。
“不算嚴重,但是困擾。”代理人說,“有時會干擾判斷。”
應時肆問:“什麼判斷?”
祁糾微垂下視線,看著完全忘了炸毛提防,乖乖跟著問的狼崽子。
系統配合得相當熟練,一陣風捲著大片雪,非常有眼力見地鑽進來,讓祁糾抬手攏住應時肆後頸,隔開冰冷的雪霧。
祁糾分給他一些毯子,應時肆沒有拒絕。
“對現實狀況的判斷。”祁糾說,“這種疼痛不存在。”
醫學推測,失去身體的一部分以後,脊髓和大腦失去這部分信號,可能會出現一些異常演變。
更通俗的說法大概就是,這條腿不在了,但還是會疼。
應時肆沉默地看著他,這個回答讓他聯繫起一些別的事——那些彷彿無規律閃回的“噩夢”,應時肆一直想知道原因,可從不敢問。
他怕問得多了,反而更牽扯得噩夢糾纏不散,所以不論多想知道,都把話牢牢吞回肚子裡。
現在……可能知道了。
應時肆低聲說:“我想回去睡覺了。”
祁糾點了點頭,站起身,把藥箱提在手裡,又把兩片感冒藥交給他。
應時肆看著這兩枚藥片。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接過,直接塞進嘴裡,乾嚥下去。
“你也回去吧,早點休息。”應時肆垂著頭,一板一眼地學著客套,“雪明天大概停不了,不用著急,停了再走。”
祁糾幫他拂掉頭髮上沾的雪。
應時肆:“……”
為什麼他待在別墅裡,也能渾身上下都是雪?
一隻狼崽子有點氣急敗壞,偏偏動彈不得,屏著呼吸等那點雪花被撣落,就掃蕩走麵包火腿腸礦泉水,抓著那本小說,飛快沿著梯子滑下天井。
系統跟祁糾商量:“是不是太生硬了,下次我變個別的?”
祁糾笑了笑:“不忙。”
他也關了燈,離開觀景臺,把藥箱放回原處。
系統順道去二樓晃了一圈,回來給他報信:“你家狼崽子在做噩夢。”
應時肆的確是回去睡覺,蜷在輪椅邊上倒頭就睡,噩夢就那麼不請自來,纏得他滿頭都是冷汗。
這些天其實都是這樣。
白天越壓抑著,拼命不去想,到了晚上,噩夢就會成倍地反撲——他又夢見空病床,病房已經被清理乾淨,窗簾被風吹得飄起來。
應時肆不自知地咬緊牙關,喉嚨裡疼得碎出嗚咽,他伸手去扯,卻什麼都扯不到,冰冷的空氣在他掌心流動。
應時肆狠狠打了個激靈,坐起來,一身一頭的冷汗。
他按了按激烈跳動的心臟,愣愣坐了一會兒,摸索著打開臺燈,拿過那本小說。
應時肆藏在被子裡,靠著檯燈,抱著小說,一邊啃麵包一邊看。
不是當初在車上看的那一本……是純英文的小說,應時肆看哪本都像是看天書,完全記不得自己看沒看過這本了。
這次他翻出手機,相當吃力地一個單詞接一個單詞地查,埋頭苦查了一個小時,終於啃完第一頁。
居然不是他想的長篇小說,是個篇幅相當簡潔的短篇故事。告訴讀者,不要只是相信表面上看見的東西,要多看、多觀察,用心看到的才是真的。
……太老套的道理了。
應時肆揉了揉眼睛,有些索然地合上書,正要去刷個牙、洗把臉躺下接著睡,又忽然停下來。
應時肆愣愣站了一陣,又摸了摸那架輪椅。
“先生。”應時肆輕聲說,“先生。”
他光是害怕認錯,可他沒想過,萬一沒認錯——萬一沒認錯,先生會在這種天氣“閃回”,會做噩夢。
腿會疼。
應時肆來回走了幾圈,他再躺不下去,抓起毯子,直奔一樓。
……
系統正在向祁糾打聽,他是什麼時候,居然還抽時間寫了本《給狼崽子看的七十九個寓言故事》。
這問題還沒打探出來,門就被吱呀一聲緩緩推開,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進來,搬著椅子坐在屋角。
嚇成冰塊的系統:“……”
祁糾把系統放進水杯,撐著手臂坐起來:“應先生?”
“不用管我。”應時肆一動不動盯著他,“你睡覺,我在做我的事。”
代理人很配合地躺下去。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過,應時肆抱著胳膊,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坐了半個多小時,等到床上的人呼吸變得均勻平緩。
應時肆放輕動作,悄然過去,屏著呼吸,用最輕的力道掀開一點被子。
他還沒來得及查看,就被一隻手攥住手腕。
攥上來的力道分明,應時肆神色微變,下意識要擋,那隻手卻又鬆開。
這隻手慢慢鬆開的力道,叫他忽然有些無法呼吸。
應時肆控制不住地有些發抖,他站在原地,不想走也不敢動,心臟撞在肋骨上,又彈到喉嚨。
“做噩夢了?”夜色裡,床上的人聲音很放鬆,把他沒來得及掀開的被子掀開,“來,回窩。”
應時肆被這話捉住。
“正好,幫我暖暖。”祁糾說,“天有點冷,我腿疼。”
作者有話要說
《誘捕一隻狼崽子的七十九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