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60 章 等這場雪結束(第3頁)

 他想著,要是睡在這,祁糾有什麼情況,肯定立刻就能聽見。

 這是——是為了掌握敵人的弱點。

 掌握了敵人的弱點,他就能在這別墅裡來去自如,想離家出走,買張火車票,隨時都能走。

 “是不是臥室不舒服?”應時肆想起自己剛才進去時看見的情景,“你這臥室……你這別墅都該改一改,風水有問題。”

 祁糾問:“能代勞嗎?”

 應時肆愣了下:“我?”

 祁糾點了點頭,從口袋裡取出一摞支票,交給他:“我報銷。”

 應時肆上一刻還在想祁糾吃不著陽春麵,下一刻就被這種豪氣震撼:“……”

 “我不擅長裝修。”祁糾說,“術業有專攻。”

 祁糾對生存質量的要求就是能活,要他徒手搭個小木屋,弄得舒服暖和能住人,這倒是沒任何問題。

 但絮窩不歸他管,就算是很久以前,絮窩這活也是狼崽子的。

 應時肆把那些支票攥在手裡。

 ……這上面都簽了名、蓋了印章,隨便他填數字,就能生效。

 拿了這個,他以後就跑得更容易了。

 應時肆不知道這是不是又是一場測試……他希望是。這樣他就能毫無心理障礙地弄走封斂的錢,在這人暴怒著回過神來之前,拍拍屁股逃之夭夭。

 應時肆這麼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祁糾是怎麼“暴怒”的,沒說話,把厚厚一摞支票折了折,草草揣在口袋裡。

 這會兒工夫,祁糾其實已經有些精神不濟,靠在他身上闔目養神,呼吸漸漸變得輕緩。

 被應時肆的動作牽扯,輪椅裡的人跟著醒過來,睜開眼睛。

 應時肆算是徹底不信他的話了:“睡不著?”

 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了下,那隻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順著頸後向下攏,將應時肆攬進懷裡。

 一隻狼崽子撐著輪椅,被圈進懷裡,抱了個正著。

 這個距離太近了,應時肆不適應,險些就要掙動,又生生忍住。

 ……他掙了,祁糾是真會鬆手的。

 應時肆繃著肩膀,一動不動地貼在祁糾胸口,他聽見這人夾著輕咳的輕促呼吸聲,就忍不住小心順撫祁糾的背。

 應時肆忍不住猜測:“你一個人,也會覺得不舒服,是不是?”

 這話讓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思索,這種思索看來並不容易,沒多久就叫微眩的倦色蓋過去。

 應時肆被他抱著,雙手扶住祁糾的身體,察覺到這人漸漸向下沉,連忙將人抱實。

 祁糾換了家居服——這人的家居服也都是極保守的款式,外面再搭上件厚睡袍,恨不得比襯衫露的還少。

 應時肆扶著祁糾,幫他把輪椅推回房,嚴嚴實實拉上窗簾,擋住外頭幾乎是狂魔亂舞的樹影。

 窗簾拉嚴、燈再打開,這臥室倒也不至於有多陰森。

 應時肆小心地扶祁糾上床睡覺,中間這人又醒了一次,但沒再跟他說彬彬有禮的“有勞”,只是撐著應時肆的手臂,很熟練地把自己挪到床上。

 “你晚上……有時候,跟白天不一樣。”應時肆替他蓋上被子,趴在床邊輕輕摸祁糾的臉,忍不住輕聲問,“為什麼?”

 倒不是說哪個好、哪個不好……只是晚上有些時候,祁糾的話會明顯變少,視線的落點不一定在他身上,有時候會很模糊。

 這時候的祁糾,顯得比白天更不設防,那種透徹的清晰暫時被隱藏,讓應時肆總是放心不下他。

 “是一種心理問題,叫‘閃回’。”祁糾想了想,“會不定時發作,因為我的個體情況,晚上發作的情況多。”

 應時肆聽不太懂,但想來抱著能好受些,他把晚上和病發的祁糾和平時分開,踢了拖鞋爬上床。

 管他什麼問題,反正現在他在呢。

 他可以陪祁糾說話。

 應時肆抱著祁糾,慢慢替他按摩在輪椅裡坐僵了的腰背,順撫祁糾的脊背,給他講自己出去長的見識。

 “火車很快,說跑就能跑。”應時肆說,聲音越來越含糊,“兩個小時……我能跑得你再也找不到。”

 祁糾相信:“嗯。”

 困懵了的狼崽子張牙舞爪:“天涯海角。”

 祁糾相信,摸了摸狼崽子的後頸,拉過被子替他蓋上。

 應時肆在夢裡周遊全中國。

 大半夜跑上二樓、操心照顧人的狼崽子,困得眼皮一墜一墜,縮在祁糾懷裡,一不小心就睡熟了。

 /

 翌日一早,應時肆先醒。

 短暫的“請假”結束,他們在白天恢復針鋒相對。

 比壞金主先醒的狼崽子相當驕傲,一大早就穿上羽絨服,大搖大擺出門,去買蜂蜜和新便籤紙。

 祁糾換好衣服,來到客廳,發現窗簾全被嚴嚴實實拉著,一點光也不透。

 燈倒是開得通明,連浴室的浴霸都開著。

 “天氣特別不好,多雲,有雪,別開方框……可能是說落地窗。”

 系統舉著張支票,努力分辨應時肆的狗爬字:“大風藍色預警,西北風七到八集,集寫錯了……”

 祁糾把寫滿了鉛筆字的支票接過來,對著光看了看:“家裡能寫字的紙少到這個地步了?”

 “也沒有。”系統其實看了應時肆的心路歷程,“他不想翻你抽屜。”

 應時肆過去從沒覺得偷東西有什麼不好。

 這世界沒好好對待他——沒人教他,沒人養他,他自己亂七八糟活。

 這麼個活法,有什麼規矩好講。

 在火車上,應時肆看著用祁糾的錢買的一編織袋家當,穿著祁糾的羽絨服,嚼著祁糾的錢買的灶糖……心裡第一次難受得要命。

 這種難受叫他自己想不通,祁糾甚至答應了讓他花這些錢,也不會過問他是怎麼花的。

 應時肆幾乎可以隨便支配這些錢。

 到了這時候……攥著大把錢的應時肆,居然反倒覺得燙手,整個人都坐立難安了。

 應時肆在心裡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

 但就算這樣,他在客廳繞了好幾圈,還是沒碰任何一個抽屜,找了根鉛筆頭,在支票上寫了給祁糾的留言。

 應時肆給祁糾留言,告訴祁糾,自己去買蜂蜜和便籤紙,很快就回來。

 祁糾如果醒了,就等一等他,他回來煮陽春麵。

 這種面要現煮現吃,熱騰騰地吃滿頭汗才舒服。

 要是祁糾低血糖頭暈,就吃一點灶糖,這東西甜甜的,一點一點慢慢嚼,可好吃了。

 狼崽子話碎到不行,一張支票差點沒寫下,最後幾個歪歪扭扭的鉛筆字擠在角落裡,寫著“速歸,勿念”。

 ——買蜂蜜是祁糾要的,便籤紙是合理採購需求。

 他這是公務出差。

 這回抓著錢出門的狼崽子,穿著合身的羽絨服,在陰沉到雲層快壓下來的天色裡,一樣走得昂首闊步。

 祁糾剛下單一批應時肆能穿的衣服,順便給應時肆買了個手機,接過系統的望遠鏡,看了看雄赳赳氣昂昂的狼崽子。

 按照劇情,等再過幾天,這場雪停了,應時肆有個t臺要走。

 系統覺得這就挺不錯:“走得多好,跟去打劫似的。”

 祁糾笑了笑,把望遠鏡放下,倒了杯溫水,把今天的藥吞下去。

 雪越大,這具身體受過傷的地方就越難熬,今天祁糾換衣服的時候,發現傷疤一熱一熱地跳痛麻癢,身上也有點低燒。

 祁糾吃了鎮痛片和退熱藥,還挺有閒情逸致,去浴室開著的浴霸底下曬了會兒人工太陽。

 “要不還是僱個護工?”系統琢磨,又覺得苦惱,“也不好辦,要是有了護工,應時肆可能就真跑了。”

 這是顯而易見的。

 應時肆放不下心的,是這麼個住在別墅樣板房裡、生活單調乏善可陳,可能把自己餓到低血糖暈過去的傢伙。

 有了護工,祁糾生活起居都有人照顧,能生活得很妥當,用不著一個青澀莽撞、笨手笨腳的狼崽子。

 祁糾倒是不介意應時肆跑,他單純是不需要護工:“放心,我挺會照顧自己的。”

 祁糾獨居過很長時間,什麼事都能自己做,不舒服了會吃藥,如果他覺得這具身體有必要休息,那就會提前躺到床上。

 之所以偶爾看起來像是需要照顧……大概是因為狼崽子在身邊。

 每回能幫上忙,狼崽子拱在他懷裡,熱乎乎地晃尾巴,抱起來就很舒服。

 祁糾喜歡這樣的時候,他也承認,有時候狼崽子在身邊,他會相對不那麼嚴格地掌控身體。

 昨晚應時肆問他的問題,祁糾暫時沒有想出答案,但不論怎麼說,兩個人的確比一個人舒服。

 就比如現在,祁糾的確也在一邊調整身體狀況,一邊期待。

 期待一隻打獵回來的狼崽子威風凜凜回家。

 ……

 應時肆一路飛跑回來。

 他不光買了蜂蜜跟便籤紙,還買了春聯跟窗花,買了新年的掛曆,買了一看就精神的臘梅枝。

 要不是手上的東西太多,應時肆甚至還想買一串冰糖葫蘆,告訴祁糾這就是兩個人味覺調和的極限了——冰糖葫蘆之所以好吃,是因為它有糖。

 不能光吃冰葫蘆。

 外頭的雪已經開始下,寒風呼嘯,狼崽子一路精精神神跑回家,臉凍得通紅,眼睛黑亮。

 這種惡劣天氣,能讓“一路往家跑”這個行為的幸福指數,飆升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應時肆被這種幸福衝得暈暈乎乎,因為臉被人認出來兩次,一點都沒煩躁,甚至還配合著齜牙合了影。

 “回家,急著回家。”應時肆沒過腦子,被問急著幹什麼去,脫口就胡說,“早飯還沒做呢。”

 這話說完他就後悔——但癮都過了,嘴上痛快痛快又怎麼了。

 反正他自己說、自己聽,說完就忘了。

 反正今天是第二天,他等第三天過完,再繼續保持警惕也來得及。

 應時肆一口氣跑到家才罷休,利落地脫羽絨服、換鞋,去浴室烤沒了身上的寒氣,才跑回祁糾的輪椅旁邊。

 一進這個範圍,狼崽子就立刻剎車,變得輕手輕腳,蹲下來抬頭:“睡得怎麼樣?”

 祁糾笑了笑,把手蓋在他凍紅的耳朵上:“很好。”

 應時肆忍不住揚了下嘴角,別開臉勉強繃住了,舒舒服服被祁糾焐耳朵,琢磨自己這算不算是及時行樂。

 及時行樂也沒什麼不好。應時肆心想,他可以只記得這幾天。

 這念頭其實相當危險……應時肆察覺到,他是真的在考慮,能不能留下,等到這人露出真面目那天為止。

 這種覺察像是盆冰水,澆在樂淘淘的暈頭轉向上。

 應時肆不理它。

 哪怕這種陰森森的寒意,高興的時候忽略得多徹底,靜下來找上門就多磨人……那也是靜下來以後的事。

 應時肆暫時不想理它,輕輕抱了一下祁糾,溫聲說:“蜂蜜給你,我去煮麵。”

 應時肆沒吃過蜂蜜,不知道是什麼味,但祁糾既然要,他就挑了最好的。

 應時肆洗過了手,幫他把蜂蜜蓋子打開,把洗好的凍山楂也拿過來,囑咐祁糾:“千萬別吃多了。”

 他今天是打算給祁糾做一大碗陽春麵的。

 應時肆甚至買了條圍裙,很像模像樣地系在身上。

 他帶著昨天買好的調料食材去廚房,起鍋燒水,跳得激烈的心臟才漸漸緩下來。

 應時肆撐著灶臺,看鍋裡的水慢慢由冷變溫、咕嘟著沸騰,不自覺地走神,想如果自己是在這鍋裡。

 如果他是在這鍋裡,什麼時候跳出來最合適……什麼時候還能跳得動,不會不知不覺被燙熟。

 應時肆把面放下去燙,邊點冷水邊忍不住想,要是煮熟了會怎麼樣。

 煮熟了是不是就能變成陽春麵。

 應時肆被自己逗樂了,搖了搖頭,專心煮麵,炸蔥油、點高湯,弄好熱騰騰的兩碗麵,一起端出廚房。

 祁糾正在搗山楂,聽見響動就抬頭,轉動輪椅過去。

 今天的壞金主沒穿襯衫西裝,雖然依舊是一絲不苟扣到頂的家居服,但寬鬆柔和……很襯外面的天氣。

 外面的天氣有多陰沉,家裡就有多暖和,應時肆放下手裡的碗,快步過去幫他推輪椅,忍不住好奇:“是什麼?”

 “凍山楂泥。”祁糾說,“加了蜂蜜的,給你嚐嚐。”

 狼崽子的臉還沒轉苦,就被白瓷小勺往唇上碰了碰,熟練從容地向裡一送。

 應時肆猝不及防,吃了一口,原本以為準保要酸上天,卻沒想到遠比想象裡好吃——山楂搗得細膩瑩潤,原來蜂蜜是這個味道,沁甜清香,跟山楂的酸中和得恰到好處。

 “吃著玩兒。”祁糾笑了笑,把那個白瓷小碗給他,“閒著也是閒著。”

 這本話的人語氣輕緩,窗外雪虐風饕,浴室裡的燈暖洋洋照出來,隔絕陰雲密佈壓下來的冷意。

 這種時候,這話就叫人舒服到不行,只想一整天懶洋洋躺著什麼都不幹。

 應時肆把那一小碗山楂泥接過來,攥著小勺子吃了兩口,又忍不住抬頭,看吃陽春麵的祁糾。

 這人好好吃點東西是真不容易,好像不僅僅是沒胃口,多半是這破天氣折騰得,身上也不算很舒服。

 但即使這樣,祁糾也仍舊吃得很認真。

 吃麵、喝湯,這麼簡簡單單的事,骨節分明的手持筷拿勺,總有種應時肆學不會的有條不紊。

 祁糾吃下一筷子面,喝了兩口湯,看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狼崽子,有些好奇:“想什麼?”

 應時肆回過神,抹了把臉,把自己那碗麵端過來,大口吃面大口喝湯。

 想……糟糕了。

 他可能要被煮熟了。

 應時肆扯了扯嘴角,他忽然想哭,是不是不該幸福的人偷來了幸福就會這樣,越高興越難過。

 要不還是現在開始折磨他算了……不然的話,他總管不住自己的念頭。

 他想給這個自己一個人住空別墅的怪傢伙煮很多碗麵。

 他想陪著祁糾,這人看起來該再有個人一起生活,一個就夠。

 “狼崽子。”祁糾說。

 應時肆愣了愣,隨即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他下意識抬頭,迎上祁糾眼睛裡的柔和溫度。

 ……這人在“閃回”。

 應時肆莫名就是知道,觸發點可能是天氣,可能是窗外的風聲,可能是別的什麼……不論是什麼。

 祁糾看起來非常正常,神色正常語氣正常,身體很平靜,但應時肆就是知道。

 因為每到這個時候,應時肆就覺得,祁糾在等自己回去抱他。

 也不是必須等到,等不到也沒關係。

 但等到了就很高興。

 應時肆忍不住想,他和祁糾一定不止認識了一輩子,他一定在很久以前就認識這個人,就跟上了這個人。

 應時肆控制不住地扔下筷子,跑去祁糾的輪椅前,把這個人抱住,他抬頭想要說話,卻不由一怔。

 隔著家居服的柔軟布料,他察覺到隆起的硬痕,生硬燙澀地硌著,叫人心驚肉跳。

 應時肆屏著呼吸,想去摸一摸,卻被祁糾攔住。

 “特別難受。”輪椅裡的人攏著他,低下頭輕聲說,“是不是?這樣也不解決問題。”

 應時肆現在不想談這個,他囫圇搖頭:“先生,您說了,要好好對我三天。”

 祁糾溫聲說:“我不是好人,不是好人,就是會喜怒無常,朝令夕改。”

 應時肆想說的話全被這句話堵住。

 他開始惱恨自己嘴笨,喉嚨動了幾次,都說不出更合適的話。

 祁糾笑了笑:“別慌,又不一定往少了改。”

 “我好好對你,到這場雪結束。”祁糾說,“我會一直裝好人。”

 “等這場雪結束。”祁糾把一張車票給他,“就走吧。”

 應時肆在這句話裡變得不會動。

 他攥著祁糾的衣角,指節僵硬,泛出隱隱青白。

 “我會請護工,會好好生活,吃飯睡覺。”

 祁糾說:“出去玩玩,闖一闖……等想回來,再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qwq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