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把箭射完,我就好了(第3頁)
如今正拈弓搭箭,遠遠瞄著江順那架落荒而逃的馬車,一箭一箭射得江大人魂飛膽喪的……是祁糾一手教出來的鬱督公。
江順泥菩薩過河,那一匣子要命的東西全在鬱雲涼懷裡,稍有不慎,就能叫清流言官彈劾個死無葬身之地。
他們這一朝,誰死誰活、各方勢力較量,遠不是一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隻手便能控制得了。
“陛下是寡人……我不是孤家。”廢太子慢悠悠道,“考慮一下,那酒不錯。”
皇帝挺講究,一杯淬了毒的酒,居然還用新釀的玉陵春。
祁糾將聖旨隨手塞進袖子裡,撿起那枚玉璽掂了掂,也順手拿了,準備回去給鬱雲涼當鎮紙。
他踅摸著尚衣監的方向,踩著熹微晨光過去,順手替丹房關了個門。
他也得換件衣服,他也去大朝會。
大朝會上多半有個踮著腳找他的小公公。
……
來上朝的皇帝,袖口有玉陵春的酒香。
衝滅理智的盛怒,叫皇帝重重打翻了這該死的毒酒、將丹房砸了個遍,幾乎氣得活活厥過去……卻還是不得不來上了朝。
奉天門氣派,春風和煦旭日東昇,駢四儷六的祈春文書念得抑揚頓挫,彷彿這就是朝堂。
可惜這到底只是表象,繁花下是湍流,錦簇下是淬了毒的暗箭。
皇帝沒有找到江順的影子,最後一點心氣熄滅,委頓在龍椅上,明明是貴氣至極的袞服,卻難掩頹敗死氣。
京城五所防衛不利,個個該罰,念在廢太子安然歸來、祈春不宜招晦氣,只罰些俸祿,作香火錢供春風。
廢太子得了心儀的宅子,不過十八的少年宦官做了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內庫流水一樣的禮單,盡是銀子、珠玉、綾羅錦緞。
念出是給廢太子壓驚安宅。
這理由誰也沒法說什麼——畢竟那一座破王府的確被炸得稀爛,若是不和這一把稀泥,就要把新皇后本家扯出來。
作為破王府被炸案的苦主,“驚魂未定、餘悸未消”的廢太子只不過是要個宅子、從本來就是皇家的內庫裡搬走些銀子跟寶貝……這是皇家自己的事,任誰來也管不了。
非要橫生枝節、非要撕破臉,只會把原本就渾的水攪得更渾。
真折騰到再廢一個還在啃手指頭的太子,再等著皇上生個更小的……朝堂內外全要亂了。
……
樁樁件件都合心意,樁樁件件都順遂,皇上甚至身體不適,對司禮監交代了要罷朝三月。
鬱雲涼穿著司禮監的黑袍,渾然看不出一箭接一箭追殺江順的氣勢,隱在角落,視線定定落在祁糾身上。
罷朝三個月……足夠閉門不出,給祁糾好好養身子了。
鬱雲涼第一次打開這種思路,他忍不住盤算,等三個月結束,怎麼讓皇帝再身體不適一年。
不適了三個月,再不適個一年……差不多也就能油盡燈枯,急病暴斃了。
不會被祁糾察覺出不對的。
“能量條不妙,你的毒怎麼樣了?發作起來沒有?”
系統還不知道他們的主角在想什麼,跟祁糾討論:“你忍一忍,別回去就吐一地血。”
祁糾被賜了個座,倚在椅子裡,有一下沒一下襬弄杏花:“儘量。”
系統提醒他:“你手上那個口子還在滲血,鬱雲涼馬上就要看見了。”
祁糾把左手往袖子裡挪了挪,把系統變成的繃帶纏手上:“局裡就沒有一秒痊癒的特效藥?”
“有是有,古代世界不能用,下次你弄個星際的,去那兒受傷。”系統說,“星際世界有差不多的藥。”
不過人體自身的規律在那,就算有這種藥,也治標不治本——只不過是看著痊癒,傷還是傷,發不出來就往裡走。
到時候表面看著什麼事都沒有,裡頭早損毀得差不多,碰一下就無聲無息倒下去。
那才叫虐,明明看著哪兒都沒傷,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治、怎麼攔著……好好的人憑空就碎了。
祁糾想不通:“我非得到哪都是這種劇情嗎?”
“……”系統這才反應過來,也想不通:“我打個報告,回頭問問,你先給我打個結。”
祁糾把繃帶在手腕上打了個結,隱在袍袖裡,繼續聽著那些繁花錦簇的官樣文章。
他的確也分不出多少精力聊天。
這具身體這麼折騰,基本也就到了極限,他有意不加收斂、揮霍著動真氣內力,就是要一次把這毒轟轟烈烈地催發出來。
第一次拔毒最為緊要,若是能將骨頭裡的毒都逼出來,後面就會容易很多。
“再撐一炷香,唸到最後一頁了。”系統幫他劇透,“你還有什麼願望沒有?”
這一拔毒,祁糾要被彈出不準了。
系統已經準備了火鍋,要是祁糾想吃麻醬,它現在就回去買。
“……”祁糾暫時倒是沒有和火鍋相關的願望:“不想吐一地血,先幫我鋪上點。”
系統挺仗義:“行,回頭我變塑料布,你別管了。”
畢竟如今這宅子徹徹底底是自家的了——聽說江公公還很大方,還搭上了宅子後面那一座山。
祁糾閉著眼,內力沿經脈遊走,盡力維持住毒氣血行的平衡,慢悠悠走在這一條顫巍巍的鋼絲上:“江順還藏了座山。”
這麼一看,當宦官還真是挺掙錢。
祁糾進穿書局之前,就一直挺想弄座山,可惜當時資金不夠,後來也就擱置了。
“圈的,這些人圈地是常事。”系統也緊張,連省略號都不敢發,幫他走鋼絲。
“江順本,“等金盆洗手了,就上這養老。”
祁糾其實不想聊天了,但實在忍不住好奇:“現在呢?”
“現在連金盆都沒了。”系統挺客觀,“在渾河裡洗手呢。”
畢竟江順那個醜到不配給祁糾坐的馬車,早就被睚眥必報的小公公弄鬆了栓子,一跑快就要散架。
被鬱雲涼這麼一箭追著一箭地射,馬車散架恰好摔進渾河,已經是因為江順死期未到、劇情線的強大力量加持了。
祁糾笑了一聲,他察覺到血氣翻湧,就閉上眼睛凝神,再度將湧上來的血壓下去。
還不等血氣穩住,一隻手已經由他背後攙上來。
……小公公膽大包天。
祁糾和系統都忙著走鋼絲,沒留意剛做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鬱小公公,居然連一炷香都等不及。
光天化日,鬱雲涼就這麼摸了過來。
祁糾咳去喉嚨裡的癢意,向後靠了靠,索性就這麼把力道卸在那隻手上。
“殿下。”鬱雲涼扶著他,低聲問,“亂跑了多久?”
祁糾笑了笑,閉著眼睛:“小公公要算賬?”
聽見這一句回答,鬱雲涼的手臂緊了緊,更用力地攙扶住祁糾:“……不算賬。”
祁糾說話時分明已不帶中氣,氣聲裡有咳意,話還未盡音就已消。
鬱雲涼怎麼會有心思算賬,他恨不得現在就帶祁糾走:“殿下,吃一丸護心藥。”
祁糾拍拍他的手:“吃了。”
鬱雲涼根本不上當,他數了那匣子裡的藥,一顆都沒少:“吃不下?”
他沒聽見祁糾的回答,知道這是默認,緊緊咬著下唇,垂在身側的手已經微微發抖。
他把這隻手攥起來,不去想更多沒用的事,低聲勸祁糾:“不要緊,大概是脾胃太弱了。”
老大夫說脾胃弱極就會吃不下東西,即使強行嚥下去,也要牽扯著再吐更多出來,不如不吃。
“我僱了人,“只管歇著……”
他這話還未完,一炷香已盡,那篇華麗冗長的祈春文稿總算唸到頭。
司禮的太監將“退朝”念得又細又長。
百官起身山呼萬歲,龍椅上的皇帝頹然不動,廢太子被一席黑衣的少年宦官攙著起身,離開奉天門。
……這一條路走得並不容易。
鬱雲涼扶著祁糾,這裡到處是人,祁糾只讓他撐著肋間,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
這樣離近了,鬱雲涼更能聽清他的心跳……是極為散亂急促的動靜,偶爾如石滾、偶爾如細絲,驀一下砸得極重,繼而便悄然寂靜幾息。
鬱雲涼像是被那一聲砸中,脊背僵硬,額間滲出冷汗,手上卻依舊牢牢扶住祁糾。
祁糾站著,靠著他昏厥片刻,就又慢慢睜眼。
那隻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這是“無妨”的意思,再輕輕一攬,就是說“快回家”。
鬱雲涼已經能很好地分辨這些力道,他不敢再耽擱拖延,將祁糾攙上馬車,將碎銀子甩進車伕手中。
沒必要緩行了……疾馳還是緩行,實在已經差得不多。
鬱雲涼跪在車廂裡,抱著闔眼調息的祁糾,低聲說:“殿下……難受就吐,把血吐出來。”
他勸不動祁糾,在車廂裡吐血,摻了毒的血勢必要沾在鬱雲涼身上,這毒纏上人便不放,絲絲入骨。
祁糾躺了一陣,就睜開眼,拍了拍小公公的手,摸出朵杏花塞過去。
這是在尚衣監找衣服穿的時候,系統發現的,一棵不起眼的杏樹從牆外探進來,開得潔白如雲、綿密勝雪,每朵都染了點紅暈。
祁糾看著好看,摘了幾朵把玩。這東西不比柳葉堅韌,花瓣一揉就破了,這是唯一剩下的一朵。
小公公失魂落魄跪著,看見杏花,愣愣接過來:“……殿下?”
祁糾拍了拍他的手,握住鬱雲涼的手指,叫他把杏花收了。
鬱雲涼被他攏了下手就回過神,手忙腳亂取出那個半舊布包,把杏花也小心翼翼收進去。
祁糾看他這個架勢,就又掏出那封揉皺了的詔書,也塞給他。
鬱雲涼以為是賜宅子的詔書,細細疊了,塞進布包。
祁糾拎著袖子倒了倒,又滾出來一枚玉璽。
鬱雲涼:“……”
祁糾忍不住笑,悶咳了幾聲,將血氣壓下去,低聲說:“都收著吧……我枕頭底下,放了幾頁紙。”
紙上是系統弄來的機關術金手指,江大人捐給他們這宅子哪都好,就是沒什麼防備的機關。
宅子的地勢極好,背後倚著山,沒有後顧之憂,溫泉角落又曲徑通幽,可進可退,要做機關的只有東、南兩面。
小公公心靈手巧,做機關這種事,就算沒有他手把手地教,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祁糾想了想,又說:“還有幾張單子……給你補身子的,照著買,照著吃。”
鬱雲涼知道他在做什麼,死死抱著他,沉默點頭。
祁糾琢磨了一會兒,沒有什麼非得囑咐的了。馬車飛馳顛得人快散架,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闔眼歇了歇,再醒過來,車已經停在院子裡。
車伕在半路就被打發走了,鬱雲涼將馬車趕回來,抱著祁糾下車,他已經能很好地抱穩祁糾,處處都磕碰不著。
祁糾被他架著,深一腳淺一腳回家,低聲問:“是不是長高了?”
鬱雲涼怔了下,啞著嗓子說:“不知道……”
“長高了。”祁糾摸摸他的腦袋,忽然笑了,“真不錯。”
祁糾這會兒像是有了點力氣,甚至幫鬱雲涼重新理了理頭髮,把因為疾奔散亂的鬢角弄整齊。
他做完這些,又往小公公手裡塞了條藍白相間、緙了銀絲的髮帶。
這也是尚衣監翻出來的,祁糾覺得挺好看,順手帶回來,給鬱雲涼綁著玩:“有件事。”
“咱們是闖活路。”祁糾低頭,溫聲問少年宦官,“不是求死,是不是?”
他的神色極溫和,低著頭輕聲慢語,簷下的陽光落在那雙眼睛裡,折出酒釀似的琥珀光。
“是。”鬱雲涼說,“我陪殿下闖活路。”
祁糾就又笑了:“好乖。”
他攬著鬱雲涼的肩,將小公公在懷間溫溫一攏,就輕輕推回階下:“在這等我。”
鬱雲涼瞳孔猝然凝了下,他下意識追上去,祁糾已經回身進了房間,將那扇門關上。
……他聽見裡面的聲響,鬱雲涼死死咬著牙關,垂在身側的手抖得不成,悸顫著扶上那扇門。
“別開。”他聽見裡面祁糾的聲音,“去練會兒箭。”
鬱雲涼隔著門跪下來:“殿下。”
“聽話……百發百中,賞你大蹄膀。”祁糾咳了兩聲,“別怕。”
房間裡的人溫聲騙他:“你把箭射完,我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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