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把箭射完,我就好了(第2頁)
還不等血氣穩住,一隻手已經由他背後攙上來。
……小公公膽大包天。
祁糾和系統都忙著走鋼絲,沒留意剛做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鬱小公公,居然連一炷香都等不及。
光天化日,鬱雲涼就這麼摸了過來。
祁糾咳去喉嚨裡的癢意,向後靠了靠,索性就這麼把力道卸在那隻手上。
“殿下。”鬱雲涼扶著他,低聲問,“亂跑了多久?”
祁糾笑了笑,閉著眼睛:“小公公要算賬?”
聽見這一句回答,鬱雲涼的手臂緊了緊,更用力地攙扶住祁糾:“……不算賬。”
祁糾說話時分明已不帶中氣,氣聲裡有咳意,話還未盡音就已消。
鬱雲涼怎麼會有心思算賬,他恨不得現在就帶祁糾走:“殿下,吃一丸護心藥。”
祁糾拍拍他的手:“吃了。”
鬱雲涼根本不上當,他數了那匣子裡的藥,一顆都沒少:“吃不下?”
他沒聽見祁糾的回答,知道這是默認,緊緊咬著下唇,垂在身側的手已經微微發抖。
他把這隻手攥起來,不去想更多沒用的事,低聲勸祁糾:“不要緊,大概是脾胃太弱了。”
老大夫說脾胃弱極就會吃不下東西,即使強行嚥下去,也要牽扯著再吐更多出來,不如不吃。
“我僱了人,“只管歇著……”
他這話還未完,一炷香已盡,那篇華麗冗長的祈春文稿總算唸到頭。
司禮的太監將“退朝”念得又細又長。
百官起身山呼萬歲,龍椅上的皇帝頹然不動,廢太子被一席黑衣的少年宦官攙著起身,離開奉天門。
……這一條路走得並不容易。
鬱雲涼扶著祁糾,這裡到處是人,祁糾只讓他撐著肋間,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
這樣離近了,鬱雲涼更能聽清他的心跳……是極為散亂急促的動靜,偶爾如石滾、偶爾如細絲,驀一下砸得極重,繼而便悄然寂靜幾息。
鬱雲涼像是被那一聲砸中,脊背僵硬,額間滲出冷汗,手上卻依舊牢牢扶住祁糾。
祁糾站著,靠著他昏厥片刻,就又慢慢睜眼。
那隻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這是“無妨”的意思,再輕輕一攬,就是說“快回家”。
鬱雲涼已經能很好地分辨這些力道,他不敢再耽擱拖延,將祁糾攙上馬車,將碎銀子甩進車伕手中。
沒必要緩行了……疾馳還是緩行,實在已經差得不多。
鬱雲涼跪在車廂裡,抱著闔眼調息的祁糾,低聲說:“殿下……難受就吐,把血吐出來。”
他勸不動祁糾,在車廂裡吐血,摻了毒的血勢必要沾在鬱雲涼身上,這毒纏上人便不放,絲絲入骨。
祁糾躺了一陣,就睜開眼,拍了拍小公公的手,摸出朵杏花塞過去。
這是在尚衣監找衣服穿的時候,系統發現的,一棵不起眼的杏樹從牆外探進來,開得潔白如雲、綿密勝雪,每朵都染了點紅暈。
祁糾看著好看,摘了幾朵把玩。這東西不比柳葉堅韌,花瓣一揉就破了,這是唯一剩下的一朵。
小公公失魂落魄跪著,看見杏花,愣愣接過來:“……殿下?”
祁糾拍了拍他的手,握住鬱雲涼的手指,叫他把杏花收了。
鬱雲涼被他攏了下手就回過神,手忙腳亂取出那個半舊布包,把杏花也小心翼翼收進去。
祁糾看他這個架勢,就又掏出那封揉皺了的詔書,也塞給他。
鬱雲涼以為是賜宅子的詔書,細細疊了,塞進布包。
祁糾拎著袖子倒了倒,又滾出來一枚玉璽。
鬱雲涼:“……”
祁糾忍不住笑,悶咳了幾聲,將血氣壓下去,低聲說:“都收著吧……我枕頭底下,放了幾頁紙。”
紙上是系統弄來的機關術金手指,江大人捐給他們這宅子哪都好,就是沒什麼防備的機關。
宅子的地勢極好,背後倚著山,沒有後顧之憂,溫泉角落又曲徑通幽,可進可退,要做機關的只有東、南兩面。
小公公心靈手巧,做機關這種事,就算沒有他手把手地教,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祁糾想了想,又說:“還有幾張單子……給你補身子的,照著買,照著吃。”
鬱雲涼知道他在做什麼,死死抱著他,沉默點頭。
祁糾琢磨了一會兒,沒有什麼非得囑咐的了。馬車飛馳顛得人快散架,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闔眼歇了歇,再醒過來,車已經停在院子裡。
車伕在半路就被打發走了,鬱雲涼將馬車趕回來,抱著祁糾下車,他已經能很好地抱穩祁糾,處處都磕碰不著。
祁糾被他架著,深一腳淺一腳回家,低聲問:“是不是長高了?”
鬱雲涼怔了下,啞著嗓子說:“不知道……”
“長高了。”祁糾摸摸他的腦袋,忽然笑了,“真不錯。”
祁糾這會兒像是有了點力氣,甚至幫鬱雲涼重新理了理頭髮,把因為疾奔散亂的鬢角弄整齊。
他做完這些,又往小公公手裡塞了條藍白相間、緙了銀絲的髮帶。
這也是尚衣監翻出來的,祁糾覺得挺好看,順手帶回來,給鬱雲涼綁著玩:“有件事。”
“咱們是闖活路。”祁糾低頭,溫聲問少年宦官,“不是求死,是不是?”
他的神色極溫和,低著頭輕聲慢語,簷下的陽光落在那雙眼睛裡,折出酒釀似的琥珀光。
“是。”鬱雲涼說,“我陪殿下闖活路。”
祁糾就又笑了:“好乖。”
他攬著鬱雲涼的肩,將小公公在懷間溫溫一攏,就輕輕推回階下:“在這等我。”
鬱雲涼瞳孔猝然凝了下,他下意識追上去,祁糾已經回身進了房間,將那扇門關上。
……他聽見裡面的聲響,鬱雲涼死死咬著牙關,垂在身側的手抖得不成,悸顫著扶上那扇門。
“別開。”他聽見裡面祁糾的聲音,“去練會兒箭。”
鬱雲涼隔著門跪下來:“殿下。”
“聽話……百發百中,賞你大蹄膀。”祁糾咳了兩聲,“別怕。”
房間裡的人溫聲騙他:“你把箭射完,我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he!!!
皇帝並不難找。
祁糾換了錦衣衛的飛魚服,拿著那塊御前行走的腰牌大搖大擺,就這麼進了丹房。
煉丹的道士嚇得腿一蹬,昏死過去,沒了動靜。
皇上從未料到這逆子竟能膽大包天,隨心所欲到這個地步。厲聲呼喝著叫人來護駕,手卻抖得慌張,連那一杯給他準備的酒也端不住。
沒人進來護駕,祁糾進來的路上,順手在寢宮扔了點回禮,相當不客氣地也炸塌了一片。
宮中當值的護衛宦官全湧過去,抓刺客、滅火、找江大人……一時混亂到不成,丹房這裡反倒沒了什麼人。
就算有個把跑得慢的、反應遲緩的,也叫祁糾這一路上順手放倒,拖進牆角高臥去了。
“就寫個詔書,用個印。”
祁糾拄著虎頭刀,盤膝坐在煉丹爐上,低頭指導摔了三跤的皇帝:“沒什麼難的,我說你寫。”
他又沒要禪位詔書,不過是要張賜婚的,再讓內庫出點銀子,掏點像樣的綾羅錦繡、金玉珠寶。
給廢太子賜婚,賜的還是個閹黨宦官,這種荒唐事夠正史野史湊一桌喝上三壺了,不可能真有什麼效用——要真有,偌大個禮部從上到下,可能要齊齊吊死在宗廟明志。
祁糾也沒打算讓它真管什麼用,無非是拿回去逗小公公,聖旨詔書用的是上好蠶絲,適合糊窗戶。
……
皇帝盯著這個視皇權天威如玩物的逆子,越發認定了裡頭裝的一定是哪來的精怪厲鬼,既驚且怒:“你竟敢,竟敢——”
“敢。”祁糾拿刀撥了撥那杯毒酒,低頭挺耐心地指導,“寫。”
皇帝:“……”
“悠著點,別真給氣死了。”系統提醒祁糾,“好歹也是皇帝,有天命的,死了扣錢。”
畢竟皇帝這東西……不論好壞,算劇情主線。
他們只是來送金手指外賣的,要違反原本的劇情進度,提前弄死皇帝,也就相當於強行更改劇情主線。
扣錢也就算了,改到這種程度,還多多少少要受反噬。
這種反噬放在平時好說,放在現在的祁糾身上,未必還能讓他這一口氣撐上十年,安然無恙陪著鬱雲涼。
祁糾有數,點了點頭:“我這不是在跟他好好商量。”
系統看著手邊就是毒酒、脖子邊上就是鋼刀的皇帝:“……”
一定不能讓鬱雲涼知道,他身虛體弱一步三咳嗽的殿下還有這一面。
凡是祁糾教的,鬱雲涼什麼都學。真要連這個也學了……他們可能會得到一個每天把匕首架在皇帝脖子上,從內庫搬銀子養廢太子的主角。
皇帝叫雪亮亮的鋼刀筆著,寫完了一張詔書、用了玉璽,看著那張墨跡未乾的詔書被鋼刀挑走。
祁糾檢查了一遍,還算滿意,放在邊上晾著:“明日大朝,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換一換人。”
皇帝只慢了一步,叫他脅迫至此,臉色已然鐵青,森森盯著那杯毒酒:“……你為何不篡位?”
他本該親手將這杯毒酒給這逆子灌下去。
這不是要人命的毒,只不過是叫人渾渾噩噩、半痴不傻,老老實實地聽話而已。
皇帝準備在明日大朝,賜沈閣喝了這杯酒,做個不會折騰的廢太子。
如今這酒被推回他手邊……離他只有一寸。
而這將毒酒推還給他的逆子,也絕非簡單的莽撞恣意——這看似荒唐的行止,看似容易,卻要掐準錦衣衛、東西兩廠、司禮監的動向。
要順勢隨風夤夜潛入,要掐準大朝之前最忙碌混亂的一夜,要將這幾方人馬調得團團轉,自己打自己人,暈頭轉向找個子虛烏有的刺客。
皇帝盯著祁糾,驚懼之下更有深深忌憚:“你究竟想要什麼?”
他不知道,這逆子究竟是真將朝中波譎雲詭瞭若指掌,還是背後有什麼高人指點。
這孽障若是昨夜來、前夜來,王府炸塌了的當夜來……都不要想能活著出去。今日之前,宮中還埋伏了無數錦衣衛與東廠高手,有強弓勁弩,能將任何妄動之徒射成篩子。
唯獨今夜不同,因為明日就是大朝,要監視的朝臣太多,這些暗棋不得不都被撒出去了。
也因為明日就是大朝,皇帝認定了沈閣會現身、會以王府爆炸這一樁爛事做籌碼索要錢權,於是放鬆警惕,來了這最易漏風的丹房。
“要段消停日子。”祁糾以刀身一撐,輕巧掠下半人高的煉丹爐,“篡位太麻煩了。”
他不是來當皇上的,當皇上捲進天命,捲進江山社稷,捲進無休止的朝堂詭譎、風波不斷,乏味得很。
他只是來送金手指外賣,順便找一隻狼崽子,他記得自己養過只狼崽子。
如今找著了,祁糾準備再找個清淨地方,給狼崽子梳梳毛、打理乾淨……等這具身體的毒拔乾淨,就煙花三月下揚州。
所以……他也要個傀儡。
皇帝臉上血色褪盡,驚疑不定,看著這逆子的神色幾乎稱得上荒謬:“你要拿朕做傀儡?!”
“慢慢考慮。”祁糾不強求,畢竟毒酒都煉好了,就放在這,“該上朝了,陛下。”
這一夜過得很快,天邊隱隱泛出曉色。
梆子響剛落,晨鐘已鳴,極淡的天光曉色裡,悠然鐘響傳徹京城。
皇帝這一夜原本就沒打算睡,早換上了龍袍袞服,十二章紋層層疊疊,如今卻委頓在煉丹房內,翼善冠滾在角落,狼狽不堪。
祁糾準備出去找兩個小太監,伺候皇上打理儀容、前去奉天門。走到門口時,聽見身後負隅頑抗:“你以為——拿捏了朕,就萬事大吉了?”
皇帝踉蹌爬起身,低聲道:“朕無非叫你擺了一道,今日大朝……你若不知好歹,不會叫你好受。”
皇帝視線森然,死死盯著他:“江順——”
祁糾聽著這名字就忍不住,咳嗽著笑了一聲。
皇帝想不通有什麼好笑,悚然錯愕:“笑什麼?!”
“江順幫不了陛下。”祁糾活動了兩下手腕,找了個好看的煉丹爐,隨手將虎頭刀插|進去。
系統開著監控,鬱小公公離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上了不止一個檔次,救螞蟻積的那點德估計都暫時還給菩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