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25 章 替你省銀子(第2頁)

 直到一隻手覆住他的額頭,沿穴位一寸一寸走到後頸,慢慢按了按。

 有人對他說:“醒神。”

 鬱雲涼身體劇烈一抖,大汗淋漓著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眼前天光大亮,幾隻鳥雀棲在樹梢,嘰嘰喳喳叫得熱鬧。

 鬱雲涼仍躺在青石板上,只是被厚披風隔絕了寒氣——這大概也是害他夢魘的罪魁禍首。

 在夢裡怎麼都逃不脫的可怖囹圄,原來不過就是這麼個東西。

 鬱雲涼怔怔出了會兒神,察覺到不對勁,忽然掀了披風跳起來:“你一直沒回去?”

 這人是不是嫌傷好得太快、嫌命太長了?

 “嗯?”祁糾靠著牆,還在慢慢抿那個水袋裡的甜湯,聞言抬頭,“沒有。”

 屋簷下其實也挺好,祁糾難得重溫一次幕天席地,和系統打了半宿野撲克,加上少年宦官在身邊睡得熱熱乎乎,其實挺舒服。

 “沒流血。”祁糾把衣襟拉開一點,叫他檢查,“你不是不准我亂動?”

 鬱雲涼:“……”

 他現在越發肯定,廢太子定然是在落水的時候,泡壞了腦子。

 怎麼會有人在已經擅自跑到屋外以後,忽然想起自己不能亂動,然後就這麼坐上一宿?!?

 鬱雲涼被他氣得不輕,又不敢上手生拉硬拽,只得忍氣吞聲地蹲下來,架住祁糾的右手臂:“先回去。”

 鬱雲涼問:“能站得起來嗎?”

 “試試。”祁糾說,“應該能成。”

 他被鬱雲涼撐著,一點一點站起身,靠著牆歇了一陣,慢慢向回走。

 鬱雲涼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眉頭蹙得更緊:“是不是又發熱了?”

 祁糾摸了下自己的腦門,又摸了摸鬱雲涼的。

 被他摸腦門的少年宦官臉色驟沉,冷冰冰地忘了怎麼走路,左腳絆右腳,差一點就把兩個人一起甩過門檻。

 “是你冷。”祁糾幫他站穩,“做什麼噩夢了?”

 鬱雲涼聽見這個問題,眼底的神色漸漸淡下來,那種鮮明的惱怒冷意也褪去。

 鬱雲涼架著他,讓他躺回榻上:“沒什麼。”

 祁糾並不過

 多追問()?(),

 只點了點頭()?(),

 就靠著軟枕閉上眼睛。

 鬱雲涼打?_?_??()?(),

 找出藥棉繃布準備換藥。他解開祁糾的衣襟()?(),

 才發現好好一件衣服,半邊袖子居然已經揉得皺巴巴一片。

 這衣服是雲錦的料子,用了金縷繡,打眼就知道價格不菲,拿去當鋪能買一車最好的傷藥。

 少年宦官打開藥盒,心疼銀子的秉性就又發作:“你能不能別這麼糟蹋東西?”

 甜湯買了不喝、暖手爐買了也不用,好好一件披風拿來裹他,被粗糲的石階磨脫了線,還得去找人補。

 廢太子是不是忽然想開了,不想奪嫡不想收買人心,就想把銀子霍霍乾淨?

 “嗯?”祁糾睜開眼睛,思考了一會兒自己哪來這麼一樁罪過,看見皺得慘不忍睹的袖子,就笑了笑,“能。”

 他問鬱雲涼:“你會管賬嗎?要是會的話,府上銀子歸你管。”

 鬱雲涼莫測地看他,半晌才重新低頭:“不會。”

 祁糾有點遺憾,低頭看了一會兒鬱雲涼換藥,倦意上湧打了個哈欠,就又睡過去。

 鬱雲涼換好藥,把繃布最後繫了個死結。

 他沒說話,伸手抱住祁糾的肩膀,慢慢讓這個人躺下來。

 鬱雲涼把手放在暖手爐上,捂過一陣以後,重新按住祁糾的額頭。

 ……這人分明就是在發熱。

 還胡言亂語誆他,說什麼怪他太冷。

 “你要幹什麼?”鬱雲涼低聲問,“這麼不想活了嗎?”

 他用涼水投了帕子,覆在祁糾額頭,坐在榻邊等一盞茶的光景過去,再換下一條。

 這是……和他不一樣的人。

 宦官賤命一條,很耐活,不論在地上躺一宿,還是找個牆角昏過去再醒,都死不了。

 沈閣不一樣,哪怕不考慮這一身病懨懨的骨頭,也是皇子龍孫,就算是廢太子,也沒吃過這種苦。

 鬱雲涼開始思索,是不是不該只用冷水帕子降溫,而是該帶人去醫館,好好診一診脈。

 ……當他開始這麼考慮,答案其實就已經相當明顯。

 僱來馬車,搖醒祁糾帶人去醫館的時候,少年宦官的臉色已經黑得如同鍋底。

 鬱雲涼以前也不知道,原來僱馬車也要花這麼多錢。

 “怎麼又要出門?”祁糾難得聽話,還準備這麼躺上三天,“不去醫館不行嗎?”

 “你反覆發熱,我怕不止是傷牽扯。”鬱雲涼沉聲說,“大夫說了,詳細病症,要診脈才知道。”

 祁糾這時候已經徹底燒起來,一步三晃被他架著,慢慢挪上馬車,翻著設定找了一會兒:“是毒。”

 他異常坦然,反倒輪到鬱雲涼錯愕,抬眼看過來。

 “這毒壓制不住,就會這樣。”祁糾說,“先高燒,再寒顫,反覆七天,沒什麼藥能用。”

 鬱雲涼剛扶著他在軟枕上靠穩,聞言驟然抬頭,視線倏地釘在祁糾身上。

 少年宦官跪坐在馬車裡,身上氣勢一直在變……有幾個瞬間,鬱雲涼盯著他,冷鷙陰沉瞳底

 幽深,彷彿徹底變回了上輩子那個殺人如麻的鬱督公。

 “我從沒……聽說過。”

 鬱雲涼盯住他,吐字沙啞緩慢,“這是哪來的說法?”

 他本來要說的是“從沒見過”

 。

 上輩子的記憶裡,沈閣沒有這種發病規律,從沒奄奄一息病上七天。

 鬱雲涼日日受廢太子差遣,面稟機密,倘若真會有這種事……鬱雲涼不可能不知道。

 祁糾也沒辦法,誰叫沈閣不會武功,反倒陰差陽錯躲過一劫:“動了真氣,毒走丹田就會這樣。”

 “你動了真氣。”鬱雲涼低聲重複。他把視線移開,眼裡重新透出思索,“在水牢的時候?不止……”

 ……不止。

 想必還有勒住驚馬,不讓馬車翻覆進渾河水……不讓他掉下去淹死的時候。

 還有翻下無定橋,冒險去水裡撈他,不讓暴漲的洪水把他吞了的時候。

 這些天下來,鬱雲涼忙著照顧祁糾,都沒來得及思考這些。

 他此刻一動不動坐著,捻著袖口,手指無意識著力,幾乎要把那塊布料捻爛。

 祁糾拍拍他的手:“別糟蹋東西。”

 “……”鬱雲涼抬眼,臉色仍冷沉:“你究竟想幹什麼?”

 “替你省銀子。”祁糾舉起手,“你非要我去醫館,這錢你出——你還剩多少銀子?”

 鬱雲涼:“……”

 不剩多少了。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為什麼非要救我?”鬱雲涼直白地問出來,“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麼?”

 祁糾迎上他的視線,漸漸收了調侃神色。

 少年宦官此刻徹底像是把鍛好的刀。

 冰寒、冷硬、全無情緒,也無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