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海闊天空21(第3頁)
自己找出路,就相當於把人放進一個未經開發的原始環境。
裡面不僅危險重重,食物短缺,還很容易迷失方向。
九死一生。
“如果明天之前,蛇頭還沒有打過來電話。我們就直接出發。”章馳指了指廚房,“食物已經不多了。我們還得留一點乾糧在路上吃。拖得越久,我們出去的概率就越小。”
“白銀共和國佔領了這個城市,網絡沒有恢復。卡斯國人會死,但卡斯還有很多非原住民,他們不會被感染,白銀共和國也不會允許他們跑掉——等局勢穩定,他們會派出更多人手巡邏邊境線。”
“卡斯不願意放人,只是為了防止有人逃脫兵役。被他們抓到,我們最多會被送去坐牢。但白銀共和國不一樣。”
“他們不會放任何知道戰爭內幕的人離開蘭卡特。”
“他們會殺人。”
沒有人反對這個提議。
他們親眼見識了開進來的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白銀共和國的軍人。
也見識過這個冰冷的戰爭機器毫不留情地發射導彈。
所有人開始收拾行李。
——就算是蛇頭在明天打來了電話,他們也得收拾行李。
行李已經提前打包過一次,收拾起來非常快。房子裡還剩的食物也不多,全部打包起來,剛好能夠裝進一個超市的小號口袋。陸英背一個雙肩包,再提一個袋子,輕輕鬆鬆。
第二天早上,蛇頭的電話沒有打來。
眾人坐進了停在院子裡的那一輛車,在陸英將那一袋僅剩的食物塞進後備箱之後,他沒有直接關上後備箱的車門。他走到最前面,副駕駛座,章馳坐的位置,敲了敲玻璃。
車窗打開。
陸英說:“綠色的車來了。”
綠色的車?
章馳皺了皺眉頭。很快,心頭一跳。她看向後視鏡,車停在院子裡面,看不到公路。她拉開車門,站直身體。兩秒之後,臉沉了下來。
“回去。”
“他們來了。”
***
周宇認為他們中了一個倒黴的詛咒,這個詛咒的內容是,每當有好事發生在他們身上,就會同時發生一件壞事。
就在他們準備出發的時候,白銀共和國的士兵又來到了這個“寧靜”的郊區。兩輛大型裝甲車停在外面,綁著槍的士兵從車上下來,專門負責派發食物。
他們回去得太遲了,就在他們剛剛把車蓋上遮掩的寬布時,裝甲車已經開到了他們不足五十米開外。車上安裝著喇叭,喇叭裡頭播放著通知。
通知所有村民出門領取食物。
他們攔截了整個村子的進出口通道,跟世界巨星閃亮登場一樣,一條公路都是他們的舞臺——在最主要舞臺的兩側,還有幾個抬著攝像機的“記者”。作為巨星,他們需要非常多的捧場觀眾,於是所有人的門都被敲了一遍。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自然沒有客隨主便的優良品德,沒有打開的門都被他們踹開,躲在屋裡不肯出來的人都被他們揪了出來。
現在所有人都集合到了公路的兩側。作為紅毯兩側捧場的觀眾,整齊排列。
章馳他們站在左邊的公路,處於人群的最前端。巧合的是,那個曾經往白銀共和國開進城的裝甲車扔過雞蛋的男孩就站在隊伍的第一個。
大概還是十二三歲。
從他穿著的夾克背後那一個卡通小熊來看。
十四五歲的少年總是很用力地想要擺脫“幼稚”這兩個字眼。他們是比八十歲的老爺爺還討厭“卡通”的人。
氣氛組到位,攝像機開始運行,在所有人頭頂之上,還有一架帶著鏡頭的無人機,無人機飛得很高,一個俯視的全景,從那個位置,大概每個人看上去都只是個芝麻大小的背景板。
白銀共和國的軍隊高層不僅不瘋,還很會搞輿論運作。
章馳讓所有人低下頭。
奇良還沒回過味來,脫口問:“為什麼?”
章馳:“如果你不想登上白銀共和國的新聞頭條的話。”
奇良:“……”
如果他們這群人的臉登上了白銀共和國的新聞頭條,又不幸被曾經親手把他們送進垃圾島的執法人員看見,不需要等垃圾島的人確認逃跑的犯人是誰,他們也會被“萬里追兇”,一個不落地抓回垃圾島。
無人機很快走了。好像它不再需要進一步觀察什麼——事實上,它也無法再從近一點的鏡頭觀察到任何有利於白銀共和國戰爭輿論的東西。
每個人的臉色看上去都不怎麼好。
現在開始分發食物。每個隊伍最前方都站著兩個士兵,一輛裝甲運輸車,車上是包裝好的食品袋。袋子非常大,從士兵提袋子的姿勢來看,裡頭東西不少——沉甸甸的。一個穿著軍裝的“記者”開始近距離拍攝食品袋。
食品袋被打開,裡面不僅有新鮮的蔬菜和肉類,還有很多的罐頭、麵包、糖果、巧克力、零食,滿滿一個大袋子,被送到了站在章馳身前的那一個男孩手裡。
食物一直都很短缺,不論是城裡還是郊區。有的村民家裡有菜地,但大部分沒有。轟炸持續了一段時間,像他們那樣大膽跑去城裡補貨的人很少。沒人不缺少食物。
他被要求對著鏡頭微笑。
但他沒有笑。
也許是覺得“小孩”很難配合,派發食物的士兵沒有跟他爭論什麼,把人給請出了隊伍。下一個是周宇,士兵將食物“大禮包”遞到了他的手裡。
攝像機快懟到了他的臉上。
周宇額頭冷汗直流。
他們不能夠被拍照。
士兵的耐心好像剛好在這個時候耗盡,他一把抓過周宇的領子,讓他對著鏡頭微笑。周宇情急之下打掉了攝像機,攝像機直接滾到了章馳腳下,章馳假裝被絆了一腳,半跪著把攝像機給踩了個稀巴爛。
空氣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咔嚓”一聲,一杆槍直接對準了周宇的額頭。
周宇膝蓋一軟,差點跪了下去,但他的理智頂住了壓頂的恐懼,他揮著手臂往前,大喊了一聲“我死都不吃你們的東西”,順手接過負責發放食物的士兵手裡還提著的“大禮包”,沉甸甸的食物在他手中墜了一下,緊接著就砸在了那杆指著他額頭的槍身上。
槍被砸歪了。
但子彈射了出來。砰的一聲,好像火苗一樣,點燃了早被填滿的炸藥包。
人群在一瞬間沸騰。
排好的隊伍像蜜蜂一樣往中間作為蜂巢存在的裝甲運輸車湧來。
在這一刻,仇恨掩蓋了所有的恐懼。
尖叫,呼喊,拳打腳踢。
幾桿槍,槍口對不準所有的人。那幾個仗著槍炮就在這裡耀武揚威的士兵像沙灘上鑽出來的管蟲,一看見人就馬不停蹄地往沙子裡面回縮——但他們縮得太慢了,人群將他們牢牢壓在了身下,幾個還留在裝甲車裡的士兵抬槍對準騷動的人群,章馳撿起地上已經被壓得七零八落的攝像機就往前一擲。
“哐當”一聲。
正中那名士兵的頭盔。
頭盔厚度可觀,白銀共和國也不會在那上面偷工減料,但他就只是感覺頭頂一痛,兩眼忽然地黑了,再睜開眼,一個女人突然攀著裝甲車的履帶跳了上來。她身手敏捷好像一隻叢林鑽出來的野豹,兩個眼睛冷冷的,被天光照亮,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她的臉,就感覺一個拳頭砸向了他的面中。
“咚”——
劇痛襲來。
他直接從裝甲車往外倒。
槍聲在同一時間響起。
開槍的是他的同伴。但他也沒有打中那個女人。人全都往裝甲車上爬。
在一片混亂之中,周宇跟著人群衝刺的反方向往外跑,但……沒有跑掉。他被人潮直接給推了回去,甚至由於他本身處在隊伍的最前面,直接被推到了裝甲車底下,裡頭還沒有被“攻陷”的士兵手忙腳亂要跳到裡面開車——
他必然首當其衝變成一灘爛泥。
周宇心頭一跳,又張開手臂大喊——
“我死都不吃你們的東西!”
“滾出卡斯!”
最後一句是卡斯話。
人群又被他煽動,地上本來派發食物的士兵和“記者”都被按在身下拳打腳踢,一個罐頭從天而降,砸在了即將鑽進裝甲車內部的士兵肩膀。
那個罐頭還來自他們分發的食物大禮包。
之前被打發走的金髮少年竟然又跑了回來,他就站在人群在外面,一樣接一樣地把食物往裝甲車裡的士兵身上砸。
士兵被他打得往一邊偏倒,章馳一把將人跟破布娃娃一樣給拽了出來。
砸了大概有四五拳,鼻血和生理性眼淚全都飆了出來,那士兵兩眼一黑,就這麼昏了過去。章馳將人順手往地上一丟,鳩佔鵲巢地往裝甲車裡面跳。
車內部空間很大,長方形,兩邊的座椅被摺疊了起來,裡頭堆滿了食品包,最前頭是操作面板和方向盤。章馳走過去看了兩眼,確定自己無法根據這簡略的標識和燒腦的操作按鈕在此刻學會啟動車輛,乾脆地又爬了出去。
就在這短短几分鐘時間內,另一輛裝甲車已經爬滿了人,那輛車的士兵開了幾槍,打中了一個男人的腿,人群靜了一瞬間,但只是一瞬間,又蜂擁而至。士兵往車裡鑽,被人拽了下來。重重地砸地。
帶著積蓄已久的憤怒和仇恨,這幾個被派來執行任務的士兵被整個村的村民打得頭破血流。
他們身上綁著的頭盔,槍,彈藥,統統被卸了下來。
章馳感覺到至少三股熱流湧上了腳底。
一共八個人,死了三個。
她突然感到悲傷。說不清為什麼。
村長收繳了他們身上的武器,裝甲車裡面裝著的食物被搬了出來,每家每戶都平均分配,其中周宇分到的最多。
他成為了不屈的代表。
每個人都敬佩他寧可餓死也要抗爭的勇氣。
白銀共和國的人沒有料到他們眼中最溫馴的平民會在槍口之下反抗,周宇的動作如果慢了一秒,子彈也許就打中了他。他應該獲得這樣的榮譽。
章馳說:“你乾的好事。”
周宇:“……”
周宇狡辯道:“其實一開始,我沒有想要鼓動所有人的……”
奇良跟周宇相處已久,一眼就能看出他避重就輕背後的精明算計,毫不留情地戳破道:“我聽見你講了一句卡斯話。”
至少這句話,是專門說給全體村民的。
周宇:“我是說一開始沒有想啊。”
無論他是一開始沒想,後來才想,還是從始至終都抱著這樣的打算,現在的局面已經到了他們無法收場的地步了。白銀共和國佔領了這座城市,他們暫時地將這些被派過來執行“拍照”任務的士兵制服,但早晚,軍隊的人會發現他們做過的事情。這個村子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白銀共和國的炮火。
村長通知村子裡所有人儘快撤離。
他們現在處於分贓階段。
槍和子彈都沒有人要——卡斯國不允許持槍,沒有幾個人懂槍。
但槍很危險,村長讓人將槍投進了河裡,剩下五個昏死的士兵被綁了起來,有人對著他們拍照。這也許是他們這群良民這輩子最光榮的一次犯罪。他們被藏在了一間沒有人住的房子裡,村長叫人拿來了一塊寫字板,上面用卡斯話和世界語同時寫上了一句話,白色的底,紅得跟血一樣的兩行字——
“滾出卡斯。”
寫字板就插在這五個被排成一排綁起來的士兵中間。人都在客廳待著。
等到白銀共和國的士兵聞訊過來搜村,打開門,就能發現這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但五個活著的人不算驚喜。
村民們進行了快速的舉手表決,表決的結果是同意殺掉他們所有人。剛才他們一擁而上打死了三個,但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站出來,接過村長遞過來的刀子。
這五個人現在都醒著,身上的頭盔和輕型甲都卸了下來。除了長得高大一點,他們看上去就像普通人。
非常普通的,走在大街上,就能夠見到的人。
看上去還都很年輕。沒超過三十歲。他們的眼皮還沒有開始下垂,滿臉都是膠原蛋白,有人額頭還長著青春痘。
村長的刀子遞過給誰,誰就開始往後退。
面對著沒有符號的人,他們好像突然之間失去了勇氣。
一個金髮少年就在此刻衝了出:“是你們殺了我爸爸。”
他的刀沒有落下去,就停在那個青年的脖子上,一寸不到。
他的眼眶通紅,胸脯起伏,夾克衫上背後的一隻小熊跟著他的肩膀一起顫動。
那個青年看著他,他也看著那個青年。
人群很安靜。這是一場安靜的行刑,在這樣匆忙的時刻,大家竟然都沒有選擇錯過。那個青年說:“對不起。”
***
大家都同意殺掉他們。
可沒有人去殺他們。
於是他們沒有死。
那個少年沒有動手,他嘗試過幾次,每一次,都收回了刀,村長於是拉過了他。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的表情很憎恨,也許是憎恨這五個從異國他鄉來的不速之客,也許只是純粹地憎恨自己。
那樣的軟弱。
也許他曾經在夢裡幻想過無數次這樣的一天,等到真正迎來這樣一個機會,發現自己的勇氣還不足以支撐自己的志向。
人經常是這個樣子。
但沒有人去怪罪他。
大家散掉了,開始忙碌著逃跑。這是他們鼓起勇氣的代價,總之,等到白銀共和國的人發現這支派出隊伍遭遇“不測”之前,他們需要從村子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家的路上,路雨拉緊了章馳的手,說:“我認識他。”
章馳停住腳:“誰?”
路雨伸出右手,指向了不遠處的一棟三層樓高的房子,院子裡有一個金髮少年,蹲在地上,正發著呆。
“卡魯,”路雨說,“我砍的就是他家的樹。”
章馳目光微微往左邊轉了一下,發現在他家門前,果然有一排小樹,其中一棵只剩下了樹樁子,砍得格外的平整。那個少年就在這時抬起了頭,他的目光有一些遊離,最終聚焦到了路雨身上,停頓了大概兩秒。
路雨:“他送給我的樹。”
路雨伸手樂呵呵跟他打了個招呼,他頗為無語地轉過了頭。
章馳覺得路雨說的“送”字可能有一定的水分。
現在他們的食物很多,陸英全都裝在了後備箱。他們這一行人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按道理,他們應該是最先逃出村的那一波。但現在他們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所有人都待在屋子裡面,不緊不慢地等待收拾好全部家當的村民一個接一個地坐車離開——他們不能被這些人發現端倪。
周宇:“我覺得我們是找死。”
尤修:“我們肯定是在找死。”
奇良:“如果被抓到,我們會死得很慘。”
章馳將槍放進上衣的夾層,幽幽掃過在沙發上坐著的所有人。
“我們找的死已經夠多了。”
某種情況下,他們這群人到目前為止做過的一切行為都無異於找死。既然都是找死,為什麼不找一個看起來收益風險比更大的死呢?
周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好像隔著外套就能夠撫慰他飽經滄桑的內心,他嘆一口氣,說:“算了,反正怎麼我都是賺的。”
奇良費解地看向他。
周宇不緊不慢道:“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年。”
一起死的話,也是他賺。
奇良第一次被周宇在年齡這一個話題打倒,他乜了周宇一眼,表情是懶得再跟他唇槍舌戰。大概二十分鐘,村子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眾人跑出了門,到了之前關那五個士兵的空屋子裡。
他們不會開裝甲車,但這裡頭有人會開。
他們的目的地跟其他村民不一樣,其他村民只是想要離開村子,他們想要離開這個國家。這個裝甲車看起來比那一輛連駕駛室的窗玻璃都沒有的執法車靠譜多了。
堅固,高大,厚重,還防彈。
而且,執法車車身的噴漆太過打眼。這個裝甲車……如果他們幸運的話,反而可以躲過很多盤查。
章馳的計劃是選一個最聽話的人帶他們開到邊境線去。
周宇站在一排被捆成蝦一樣的白銀共和國士兵身前,問:“你們誰最聽話?”
他得到了五個人同時的白眼。
“完了。”周宇湊到章馳耳邊,“看起來都不聽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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