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132 章 海闊天空21(第2頁)

 砸了大概有四五拳,鼻血和生理性眼淚全都飆了出來,那士兵兩眼一黑,就這麼昏了過去。章馳將人順手往地上一丟,鳩佔鵲巢地往裝甲車裡面跳。

 車內部空間很大,長方形,兩邊的座椅被摺疊了起來,裡頭堆滿了食品包,最前頭是操作面板和方向盤。章馳走過去看了兩眼,確定自己無法根據這簡略的標識和燒腦的操作按鈕在此刻學會啟動車輛,乾脆地又爬了出去。

 就在這短短几分鐘時間內,另一輛裝甲車已經爬滿了人,那輛車的士兵開了幾槍,打中了一個男人的腿,人群靜了一瞬間,但只是一瞬間,又蜂擁而至。士兵往車裡鑽,被人拽了下來。重重地砸地。

 帶著積蓄已久的憤怒和仇恨,這幾個被派來執行任務的士兵被整個村的村民打得頭破血流。

 他們身上綁著的頭盔,槍,彈藥,統統被卸了下來。

 章馳感覺到至少三股熱流湧上了腳底。

 一共八個人,死了三個。

 她突然感到悲傷。說不清為什麼。

 村長收繳了他們身上的武器,裝甲車裡面裝著的食物被搬了出來,每家每戶都平均分配,其中周宇分到的最多。

 他成為了不屈的代表。

 每個人都敬佩他寧可餓死也要抗爭的勇氣。

 白銀共和國的人沒有料到他們眼中最溫馴的平民會在槍口之下反抗,周宇的動作如果慢了一秒,子彈也許就打中了他。他應該獲得這樣的榮譽。

 章馳說:“你乾的好事。”

 周宇:“……”

 周宇狡辯道:“其實一開始,我沒有想要鼓動所有人的……”

 奇良跟周宇相處已久,一眼就能看出他避重就輕背後的精明算計,毫不留情地戳破道:“我聽見你講了一句卡斯話。”

 至少這句話,是專門說給全體村民的。

 周宇:“我是說一開始沒有想啊。”

 無論他是一開始沒想,後來才想,還是從始至終都抱著這樣的打算,現在的局面已經到了他們無法收場的地步了。白銀共和國佔領了這座城市,他們暫時地將這些被派過來執行“拍照”任務的士兵制服,但早晚,軍隊的人會發現他們做過的事情。這個村子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白銀共和國的炮火。

 村長通知村子裡所有人儘快撤離。

 他們現在處於分贓階段。

 槍和子彈都沒有人要——卡斯國不允許持槍,沒有幾個人懂槍。

 但槍很危險,村長讓人將槍投進了河裡,剩下五個昏死的士兵被綁了起來,有人對著他們拍照。這也許是他們這群良民這輩子最光榮的一次犯罪。他們被藏在了一間沒有人住的房子裡,村長叫人拿來了一塊寫字板,上面用卡斯話和世界語同時寫上了一句話,白色的底,紅得跟血一樣的兩行字——

 “滾出卡斯。”

 寫字板就插在這五個被排成一排綁起來的士兵中間。人都在客廳待著。

 等到白銀共和國的士兵聞訊過來搜村,打開門,就能發現這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但五個活著的人不算驚喜。

 村民們進行了快速的舉手表決,表決的結果是同意殺掉他們所有人。剛才他們一擁而上打死了三個,但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站出來,接過村長遞過來的刀子。

 這五個人現在都醒著,身上的頭盔和輕型甲都卸了下來。除了長得高大一點,他們看上去就像普通人。

 非常普通的,走在大街上,就能夠見到的人。

 看上去還都很年輕。沒超過三十歲。他們的眼皮還沒有開始下垂,滿臉都是膠原蛋白,有人額頭還長著青春痘。

 村長的刀子遞過給誰,誰就開始往後退。

 面對著沒有符號的人,他們好像突然之間失去了勇氣。

 一個金髮少年就在此刻衝了出:“是你們殺了我爸爸。”

 他的刀沒有落下去,就停在那個青年的脖子上,一寸不到。

 他的眼眶通紅,胸脯起伏,夾克衫上背後的一隻小熊跟著他的肩膀一起顫動。

 那個青年看著他,他也看著那個青年。

 人群很安靜。這是一場安靜的行刑,在這樣匆忙的時刻,大家竟然都沒有選擇錯過。那個青年說:“對不起。”

 ***

 大家都同意殺掉他們。

 可沒有人去殺他們。

 於是他們沒有死。

 那個少年沒有動手,他嘗試過幾次,每一次,都收回了刀,村長於是拉過了他。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的表情很憎恨,也許是憎恨這五個從異國他鄉來的不速之客,也許只是純粹地憎恨自己。

 那樣的軟弱。

 也許他曾經在夢裡幻想過無數次這樣的一天,等到真正迎來這樣一個機會,發現自己的勇氣還不足以支撐自己的志向。

 人經常是這個樣子。

 但沒有人去怪罪他。

 大家散掉了,開始忙碌著逃跑。這是他們鼓起勇氣的代價,總之,等到白銀共和國的人發現這支派出隊伍遭遇“不測”之前,他們需要從村子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家的路上,路雨拉緊了章馳的手,說:“我認識他。”

 章馳停住腳:“誰?”

 路雨伸出右手,指向了不遠處的一棟三層樓高的房子,院子裡有一個金髮少年,蹲在地上,正發著呆。

 “卡魯,”路雨說,“我砍的就是他家的樹。”

 章馳目光微微往左邊轉了一下,發現在他家門前,果然有一排小樹,其中一棵只剩下了樹樁子,砍得格外的平整。那個少年就在這時抬起了頭,他的目光有一些遊離,最終聚焦到了路雨身上,停頓了大概兩秒。

 路雨:“他送給我的樹。”

 路雨伸手樂呵呵跟他打了個招呼,他頗為無語地轉過了頭。

 章馳覺得路雨說的“送”字可能有一定的水分。

 現在他們的食物很多,陸英全都裝在了後備箱。他們這一行人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按道理,他們應該是最先逃出村的那一波。但現在他們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所有人都待在屋子裡面,不緊不慢地等待收拾好全部家當的村民一個接一個地坐車離開——他們不能被這些人發現端倪。

 周宇:“我覺得我們是找死。”

 尤修:“我們肯定是在找死。”

 奇良:“如果被抓到,我們會死得很慘。”

 章馳將槍放進上衣的夾層,幽幽掃過在沙發上坐著的所有人。

 “我們找的死已經夠多了。”

 某種情況下,他們這群人到目前為止做過的一切行為都無異於找死。既然都是找死,為什麼不找一個看起來收益風險比更大的死呢?

 周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好像隔著外套就能夠撫慰他飽經滄桑的內心,他嘆一口氣,說:“算了,反正怎麼我都是賺的。”

 奇良費解地看向他。

 周宇不緊不慢道:“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年。”

 一起死的話,也是他賺。

 奇良第一次被周宇在年齡這一個話題打倒,他乜了周宇一眼,表情是懶得再跟他唇槍舌戰。大概二十分鐘,村子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眾人跑出了門,到了之前關那五個士兵的空屋子裡。

 他們不會開裝甲車,但這裡頭有人會開。

 他們的目的地跟其他村民不一樣,其他村民只是想要離開村子,他們想要離開這個國家。這個裝甲車看起來比那一輛連駕駛室的窗玻璃都沒有的執法車靠譜多了。

 堅固,高大,厚重,還防彈。

 而且,執法車車身的噴漆太過打眼。這個裝甲車……如果他們幸運的話,反而可以躲過很多盤查。

 章馳的計劃是選一個最聽話的人帶他們開到邊境線去。

 周宇站在一排被捆成蝦一樣的白銀共和國士兵身前,問:“你們誰最聽話?”

 他得到了五個人同時的白眼。

 “完了。”周宇湊到章馳耳邊,“看起來都不聽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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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在同一時刻,在家中隔著玻璃窺視著這條路的村民,都從玻璃後面消失了。

 慌不擇路地消失。

 章馳聽見了極重的呼吸聲。

 是站在她旁邊的奇良發出來的。

 他們幾個人也暫時拉上了窗簾。

 ——誰也不知道那個士兵會不會從裝甲車上跳下來大開殺戒。

 五分鐘過後,章馳掀開了窗簾。

 裝甲車已經走了。那個死掉的女人還在地上躺著,她頭上的頭巾在下墜的時候風掀開,落在一旁,金色頭髮像水草一樣包裹著她正在流血的腦袋,她的臉有一些眼熟。

 章馳想了片刻,終於回憶起來曾經在哪裡見過她。

 那個攔著徵兵隊伍的女人。

 她的兒子已經上了戰場。

 周宇看著窗外的空地:“卡斯隱瞞了太多的消息。”

 斷網不僅造成了卡斯無法聯繫外界,外界的消息也無法在卡斯境內聯入——戰況非常糟糕。白銀共和國將要接管蘭卡特。

 章馳突然覺得有一點想吐。

 她衝到了二樓最近的一間帶廁所的臥室,抱著馬桶,一股帶著燒灼感的熱流從喉嚨噴射而出,她站起身,剛剛想要緩緩,胃部又開始有什麼翻湧,橫衝直撞到了她的喉頭,她直接半跪在地上,整整兩分鐘,終於將這股叫囂不安的嘔吐物全都送進了該去的地方。她伸手正準備按下衝洗鍵,停了下來——

 事情不太對。

 她不應該吐。

 即使是犯惡心,也不應該有這樣長久的延遲。

 章馳打開廁所有照明燈,燈光顯示出來的是一些粘液,帶著一點土豆泥——她吃過兩三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怪異的地方。章馳想了想,站起身,拉下了廁所的窗簾,自然光在一瞬間退避三舍,她接著關掉了房間所有的照明燈。

 一室漆黑。

 馬桶裡還沒有被無情沖刷掉的粘液泛著詭異的白光。

 仔細去看,那光好像被縮小了至少十倍不止的螢火蟲,連芝麻大小都沒有,一點一點,浮在馬桶最表面。

 蟲卵。

 章馳腦子裡第一時間跳出來這兩個字。

 耳邊驟然響起了腳步聲,聲音很輕盈,過來的人體重很輕,一開始是在走,後來直接跑了起來。門咯吱一聲被拉開,照明燈緊接著亮起,路雨衝到了馬桶前,一口吐了出來。

 吐完,她有一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見在房間裡面的章馳發呆。

 “姐姐?”

 廁所沒有開燈,她大概以為沒人。

 章馳將路雨拉起來,關上房門,關掉照明燈。

 意料之中的,馬桶水池裡面,路雨吐掉的那一灘不明物體,也發著稀疏而顯眼的白光。

 ***

 尤修正在清理沙發上他吐過的事發現場——他把一整個沙發都搬了出去,在院子裡面,用水沖洗。沖洗沒有用多長時間,沙發直接被他擱置在了院內,他跑回客廳,現在客廳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他站著聆聽客廳裡的討論,站得久了,有些累,於是乾脆蹲在了地上。

 章馳把蟲卵的猜測告訴了所有人。

 連同尤修在內,大家都到廁所對那一團嘔吐物進行了參觀。

 經過投票表決,嘔吐物最終沒有被衝進下水道——他們不保證之後還有東西可吐,這是唯一的觀察樣本。

 觀察樣本的目的是解決問題。

 周宇認為他們的問題很可能已經被解決了。

 “白銀共和國的部隊攻進了蘭卡特,他們的士兵要麼提前吃過免疫類藥物,要麼……”周宇的聲音變得緩慢,好像他正在認真思考什麼,“他們根本不需要防禦。”

 奇良已經對周宇這一副故弄玄虛彎彎繞繞的姿態給整得應激性煩躁了,他就站在周宇坐著的沙發旁邊,直接砸了周宇的左肩一拳。周宇哎喲了一聲,奇良開口道:“說人話!”

 “基因武器!”周宇跟連珠炮一樣發話,“蟲子只感染卡斯的人,我們全都是外國人。天然免疫!”

 周宇的猜測需要時間的驗證,如果他們都不死,那麼就證明他猜得很對。

 如果他們都死了……

 那麼猜測對錯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到第二天中午,路雨又開始給所有人檢查身體。

 她一個人站在最前面,好像一個指揮家一樣,讓所有人一會兒抬手一會兒抬腳,檢查完,她向章馳報告道:“蟲子變少了。”

 章馳:“所有人嗎?”

 路雨點頭:“所有人。”她低下頭,拔開袖子,看自己的手,“我自己也是。”

 路雨的報告驗證了一部分猜想——

 “排異反應,”周宇激動地說,“蟲卵排異。過篩的幼蟲也無法在我們身體內發育成成蟲。”

 尤修大致能夠理解這是一件好事,但他個人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撐整條邏輯鏈,於是迷迷瞪瞪地問:“什麼意思?”

 “大部分的蟲卵本的,你們在醫院見到那個男人。蟲子一開始啃噬他的左手和右腿,到最後,啃掉整個頭骨。醫院的人沒法救他,因為蟲子不是從外面發育的。它們一直藏在那個男人的體內,每一個地方都有蟲子,啃掉一個部分,其餘部分的蟲子很快順著斷口爬了出來。”

 “但蟲卵無法在我們的體內發育,”周宇指向門口,“昨天掉出來的蟲子,是所有待發育的蟲子裡面侵略性和生命力最強的——在成千上萬的蟲子裡,只有它們能夠長大。但他們也無法突破基因的限制。”

 “它們在發育成成蟲這一步失敗了。”

 “數量減少,無法繼續吸收營養。”

 “這些蟲子同時引起了身體的免疫系統反攻——那些藏在我們體內的蟲卵也無處遁形。於是,嘔吐。”

 周宇:“如果一切順利,蟲子最終會從我們的體內消失乾淨。”

 周宇推理出來的邏輯鏈非常完整,但由於他們缺乏實際的證據,這些東西就好像上帝拯救世人的神話故事一樣,對他們來講安慰的效果很大,但還是無法停止懷疑。

 具體要說哪裡懷疑,也說不出來個一二三四五。

 尤修只能這麼問:“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並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問句。普遍情況下,它只是代表了聽者的震驚。但周宇還是正兒八經地進行了解答:“我們要相信白銀共和國的科技。”

 白銀共和國的科技很強大,投放生物武器也能區分敵我。

 “而且……戰時斷網其實可以配備很多種打擊方式,生物武器的種類也不侷限於傳染性的寄生蟲,這麼多年過去,如果白銀共和國能夠優先選擇使用這種白蟲,說明它已經相對成熟——要麼性價比高,要麼穩定性強。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絕對不可能的。”

 頓了頓,周宇又說,“如果他們的指揮有腦子的話。”

 “瘋子不在討論的範圍之內。”

 “這麼多年過去”這句話是一個限定的表達——在進入垃圾島之前,他接觸到了相關的信息。這裡還有一個外人,他不能夠直接說明。但還好,“外人”尤修並沒有對這句話產生什麼疑義,他的重點放在了最後一句話——

 “為什麼瘋子不在討論的範圍之中?”

 周宇:“瘋子做什麼事都是合理的。”

 “傷敵一個自損一萬都行。”

 尤修:“……”

 現在開始他們祈禱投放基因武器的人不是瘋子。

 ***

 自嘔吐發生後的第三天。

 路雨再一次檢查了所有人的身體——在這三天時間之中,為了觀察變化,她都被安排在同一時間檢查蟲子的發育情況。

 路雨:“不見了。”

 蟲子全部都不見了。在他們的身體之中,好像遇見夏日陽光的冰淇凌一樣,融化得無影無蹤。嘔吐沒有再發生,眾人一致同意沖掉馬桶裡留待觀察的嘔吐物樣本。

 他們苟活了下來。

 尤修對此稍微有一點疑惑,他問周宇:“你不是卡斯混血嗎?”

 按照道理,帶有卡斯國人基因的不應該逃脫感染。

 周宇臉不紅心不跳地解釋:“卡斯國人也有很多外來移民的。”

 尤修:“你父母是外來移民?”

 周宇:“也許吧。不然怎麼解釋我沒有死掉這個事實呢?”

 皆大歡喜。劫後餘生。現在他們需要保證存活,等待蛇頭的通知——如果他還沒有被抓的話。

 尤修:“如果蛇頭被抓了要怎麼辦?”

 章馳:“那就沒有辦法了。”

 “我們得自己找出路。”

 尤修微微睜大眼睛。

 通常情況下偷渡都需要有一個經驗豐富的蛇頭,邊境線很長,他們還要專門繞過那些已經被人為清理出來的大路和關卡。有許多人死在了偷渡的路上——叢林裡面有很多的野獸,大自然設下的天然陷阱。可能從山嶺上掉下去,一場大雨,大風,總而言之,走蛇頭提供的道路並不是完全沒有風險。但至少,那些路曾經有人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