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826章 化雪時(下)(第3頁)

 
    鄧涼更不會主動摻和其中。

 
    所以鄧涼跟著齊狩去往飛昇城,卻沒有恢復隱官一脈劍修身份,而是擔任了飛昇城歷史上的第一位記名供奉。

 
    然後鄧涼去見了董不得,一個讓鄧涼懂得自己註定求而不得的姑娘。

 
    董不得當時剛剛返回飛昇城,去了疊嶂酒鋪那邊喝酒,鄧涼走在那條並不陌生的大街上,發現鋪子沒了大掌櫃二掌櫃,生意依舊還不錯,不過代掌櫃卻成了個身形佝僂的外鄉漢子,這會兒正在陪著董姑娘同桌喝酒,羅真意和郭竹酒也在,剛好一人一張長凳,就姓鄭的掌櫃一個男人,難怪他滿臉笑意,唾沫四濺說著些寶瓶洲的風土人情,鄧涼落座的時候,那個男人正好說到了驪珠洞天與年輕隱官的一些陳年往事。

 
    沒人會跟鄧涼客氣,打過招呼就沒什麼客套寒暄了。鄧涼說了句終於破境了,至多是羅真意道賀一句,郭竹酒鼓掌一番,董不得甚至都懶得說什麼。

 
    鄧涼反而喜歡這樣的熟悉氛圍,因為沒把他當外人。

 
    郭竹酒一直幫著鄭大風倒酒。

 
    鄭大風便繼續說那陳平安送一封信掙一顆銅錢的小故事。

 
    董不得來這裡是為了喝酒解悶,隨便鄭大風瞎扯,郭竹酒卻是纏著鄭大風多聊他師父。

 
    而羅真意,便只是聽著,偶爾喝酒,她不說話。

 
    郭竹酒聽到鄭大風說她師父,少年時每天奔走在福祿街、桃葉巷和柵欄門,然後就在那邊第一次遇見了寧姚。

 
    至於那位英俊瀟灑酒量好的鄭掌櫃,當然便是雙方的見證人了。

 
    郭竹酒只覺得聽見了天底下最精彩的故事,以拳擊掌,“不用想了,我師父肯定第一眼瞧見了師孃,就認定了師孃是師孃!”

 
    這些事情,師父當年沒說過,師孃也從來不提的。

 
    鄭大風點頭道:“是啊是啊,那會兒綠端你師父,其實就已經很老道,早早曉得女子學武和不學武的區別了,把我當時給說得一愣一愣的,好幾天才回過味來。也不用奇怪,窮苦孩子早當家嘛,什麼都會懂點。”

 
    郭竹酒微微歪頭,皺著眉頭,鄭掌櫃這話怎麼聽著不太對勁。

 
    羅真意微微訝異,低頭默默喝了口酒,依舊不言語。

 
    鄭大風咳嗽一聲,說我再與你們說說那條泥瓶巷。那邊真是個風水寶地,除了咱們落魄山的山主,還有一個叫顧璨的混世魔王,以及一個名叫曹曦的劍仙,三家祖宅都扎堆在一條巷子裡邊了。說到這裡,鄭大風略微尷尬,好像在浩然天下說這個,很能嚇唬人,唯獨與劍氣長城的劍修聊這個,就沒啥意思了。

 
    郭竹酒趴在桌上,突然說道:“師父那麼些年,一個人在泥瓶巷走來走去的,離了祖宅是一個人,回了家也還是一個人,師父會不會很寂寞啊。”

 
    鄭大風揉了揉下巴,點頭道:“約莫是有些的。反正你師父每次遠遊返鄉,都會先去泥瓶巷祖宅坐一會兒。”

 
    郭竹酒低聲道:“鄭掌櫃,我師父少年時的模樣,是咋個模樣啊,無法想象唉,師父小時候,我就更無法想象啦。”

 
    鄭大風笑道:“成天風吹日曬,黝黑瘦瘦的,個頭還不高,所以很不起眼,再小些時候……除了同樣穿草鞋,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郭竹酒撓撓頭,繼續趴在桌上,盯著自己眼前的那隻白酒碗,“我還以為師父嗖一下,就變成了少年,再嗖一下,就變成了我熟悉的那個師父。”

 
    鄭大風抿了一口酒,不再言語。

 
    鄧涼突然說道:“先前有人評選出了數座天下的年輕十人,單單將不說姓名的‘隱官’,排在了第十一,最少說明隱官大人還在劍氣長城,而且還躋身了武夫山巔境,還是一位金丹劍修了。”

 
    郭竹酒猛然坐起身,“真的?!”

 
    鄧涼點點頭,笑道:“千真萬確。”

 
    鄧涼瞥了眼羅真意。

 
    董不得瞪了一眼不安好心的鄧涼。

 
    鄧涼自罰一碗酒水,結果連羅真意也對他沒好臉色了。

 
    鄧涼只得轉移話題,問道:“寧劍仙就一直沒有返回城中?”

 
    郭竹酒嘆了口氣,“麼得法子,師孃肯定比誰都想師父啊,又不好意思當著我們面借酒澆愁,只好一個人跑遠了,然後在誰也瞧不見的地方,可勁兒想念師父,唉,師孃捎上我多好,還能借用一下袖子擦擦眼淚來著的……”

 
    郭竹酒的腦袋突然被人一把按住,額頭緊貼桌面。

 
    腦袋抵住桌子的郭竹酒,只能先笑哈哈,再悶聲獻殷勤:“師孃師孃……你咋個回來,也不在天上御劍炸出一連串雷,我都沒機會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嘞,師孃是如今咱們這座天下的唯一一位仙人唉……”

 
    寧姚使勁按了兩下,郭竹酒小腦袋咚咚作響,寧姚這才鬆開手,在落座前,與鄭大風喊了聲鄭叔叔,再與鄧涼打了聲招呼。

 
    鄭大風這是當年驪珠洞天一別,第一次重新見到寧姚。少年已不再是少年許多年,昔年少女如今也已是驚世駭俗的仙人境。

 
    鄭大風笑道:“寧姚你放一千一萬個心,最少在那由我看門多年的落魄山上,陳平安絕對沒有對誰有半點歪心思。”

 
    寧姚一笑置之。

 
    郭竹酒坐在寧姚身邊,抬起手,小聲道:“師孃,你來之前,我掐指一算,就算到了師父已經是山巔境,而且馬上就是玉璞境劍仙了。”

 
    鄧涼有些無奈,可惜顧見龍和曹袞、玄參他們仨都沒在,不然別說玉璞境,飛昇境都是隱官大人的囊中物了。

 
    這第五座天下。

 
    哪怕扶搖洲和桐葉洲兩道大門已經關閉,依舊亂象橫生。奇人異事,更是數不勝數。

 
    天隅洞天洞主蜀南鳶的獨子,蜀中暑,打造出了一座超然臺之後,與一個登門拜訪的黑衣書生,相逢投緣。

 
    後者名為陳穩,來自北俱蘆洲,卻不是劍修。

 
    然後一些個原本還覬覦那處超然臺的桐葉洲修士,得知此人竟是那年輕十人之一,差點沒當場嚇破膽。

 
    一個名叫楊橫行的練氣士,擅長符籙,脾氣極差,跟桐葉洲修士紛爭不斷。結果惹了眾怒,被近百號練氣士追殺。不曾想這廝在這座天地悄悄躋身了元嬰境,以及遠遊境,一大撥修士,被他反過來殺了個大半。

 
    再就是傳聞有劍氣長城的一位女子劍仙,曾經獨自御劍南下,極為靠近那道南大門,劍斬多人。

 
    而那浩然天下的中土神洲,有人獨自出門遠遊,然後順便路過那處許願橋。

 
    夜幕中,一襲白衣夜讀書的許白,獨自站在橋上,遙望對面山巔有一輪明月,有一騎策馬山脊上。

 
    許白凝神遠眺,便見那紅衣女子,身騎白馬,腰懸狹刀系酒壺,彷彿騎馬入月中。

 
    皚皚洲馬湖府雷公廟。

 
    裴錢以八境武夫,遞出相當於九境圓滿的無名一拳。

 
    柳歲餘則以九境巔峰武夫,還以十境一拳。

 
    互換一拳。

 
    裴錢那一拳,既問拳也接拳,倒滑出去數十丈,雖然渾身浴血,身形搖晃數次,她仍是強提一口氣,使得雙腳陷入地面數寸,她這才暈厥過去,卻依舊站立不倒。

 
    柳歲餘被那一拳打得整個人撞破雷公廟外牆,在雷公廟內踉蹌止步,嘔出一大口鮮血。

 
    沛阿香當時只小聲嘀咕了一句話,“又一個姓裴的。”

 
    裴錢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之後,然後在雷公廟又養傷一月有餘。

 
    在這期間,沒有搭理那個叫劉幽州的陌生人,只是與謝姨、舉形朝暮他們問了些劍氣長城的事情。

 
    比如師父在她離開劍氣長城之後,師父擔任隱官之後,做過哪些事,說了什麼話。

 
    也問那謝姨,成為一位金丹劍修,是不是很難。

 
    最終在離去之前,裴錢獨自出門一趟,幫著舉形和朝暮,分別打造了一隻普通材質的書箱和竹杖,作為臨別贈禮。

 
    既然被他們稱呼為裴姐姐,又年長十多歲,其實就是半個長輩了。

 
    先與沛阿香和柳歲餘兩位前輩道謝和告辭,裴錢背好竹箱,手持行山杖,在雷公廟外與謝姨他們師徒三人告別。

 
    她彎下腰,與那兩個劍仙胚子笑道:“好好練劍,然後多讀書,多行遊,要在一起少別離。”

 
    揹著嶄新竹箱的舉形使勁點頭,“裴姐姐,你等著啊,下次咱們再見面,我一定會比某人高出兩個境界了。”

 
    朝暮攥緊手中行山杖,同樣小雞啄米道:“裴姐姐,以後我們去落魄山做客啊,一定要在家啊。”

 
    裴錢笑了笑,直起腰,拍了拍倆孩子的腦袋,“有師父在身邊呢,不要著急長大。”

 
    謝松花讓兩名弟子留步,她單獨送了裴錢一段路程,兩人一起徒步。

 
    舉形和朝暮遠遠望去,好像裴姐姐的個子又高了些?

 
    劉幽州坐在門外臺階上,心思悠悠不在雷公廟了。

 
    他掏出一枚雪花錢,高高舉起,真是好看。

 
    遠方,裴錢只是看著地面,輕聲說了一句話,“師父曾經在家鄉對我說過,他照顧自己的本事,不是吹牛,天下少有,師父騙人。”

 
    謝松花無言以對。

 
    裴錢快步走出,然後笑著倒退而走,與那位謝姨揮手告別。

 
    謝松花笑道:“路上小心,照顧好自己。”

 
    裴錢重新轉過身後,快步而行,走出一個六步走樁,猛然間拔地而起,御風遠遊天地間。

 
    劉幽州抬頭望去,手中雪花錢好看,今夜月色也好看。

 
    浩然天下。

 
    老秀才在那扶搖洲北部現出身形,以心聲大喊道:“喂喂喂,白兄弟,在不在,應一聲?!他孃的有個傢伙說你有沒有仙劍在手,都不咋的,擱我我是絕對忍不了的!”

 
    孫道長毫無徵兆地返回兩座天下接壤的大門處,朗聲道:“還個屁的劍,只管拿去!”

 
    於是一位原本守著桃花與草堂的青衫書生,一劍隨手劈開天幕,重返浩然天下的扶搖洲中部,望向一位王座大妖,讀書人淡然道:“好的。白也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