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756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一)(第3頁)

 
    魏檗一怒之下,就要讓那個禮部員外郎挪位置,真當一洲山君,沒點門路?

 
    不過朱斂勸阻下來,說有這樣傻子當對手,是好事,得好好養著。

 
    其實那位大勇若怯的外鄉劍修崔嵬,金丹境瓶頸,照理來說,崔嵬問劍玉液江,也是可以的。

 
    只不過朱斂覺得這麼一個可用之才,太早就拿出來用,太可惜,一個清風城許氏,還不至於落魄山應付得手忙腳亂。

 
    將來崔嵬出劍,必須得是元嬰瓶頸、甚至是玉璞境修為才行,務必一劍功成,必須要讓對手死得不明就裡,崔嵬便已經悄然返回。

 
    當然這裡邊有個前提,崔嵬得真心認可落魄山。

 
    至於小姑娘元寶的那個說法,最大的錯,錯在何處?錯在還是低估了人心與心氣,真正的一山棟樑,亂世當中的中流砥柱,皆是重生死,又可忘生死。

 
    對又對在何處?對在了小姑娘自己尚未自知,如果不將落魄山當做了自家山頭,斷然說不出那些話,不會想那些事。

 
    朱斂知人心,深也遠也。

 
    落魄山只要有朱斂管家,山主陳平安便可放心遠遊,不怕晚歸。

 
    壓歲鋪子前堂那邊。

 
    玉液江水神娘娘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地。

 
    賠禮道歉一事,水府是做了的,只不過不是她親自出面去往落魄山,而是水府二把手,並且給了落魄山一件水府珍藏法寶,她覺得這已經足夠誠意。

 
    至於先前那個老人所謂給了她一門救命之法,她根本就沒有當真。

 
    不但如此,她已經寫好了一道可以直達禮部尚書手上的秘密摺子。

 
    落魄山有一頭黃庭國御江出身的水怪,竟然公然祭出一隻龍王簍,試圖鎮壓玉液江水神祠,威懾百姓,差點釀成一祠百姓皆枉死的慘禍。

 
    落魄山管事朱斂,更是一見面便蠻橫不講理,直接出拳重傷了一位有功於地方的江水正神。

 
    其實在送出那道摺子之前,衝澹江同僚水神,奉勸過她一句,忍一時風平浪靜,對於你我水神而言,最是恰當了。

 
    但是她如何聽得進去,更何況那頭精怪出身、驟得神位的衝澹江同僚,她何曾真正瞧得上眼。

 
    至於某些拐彎抹角的內幕,他更是個局外人。

 
    阮秀出自龍泉劍宗,是那聖人阮邛的獨女不假,可那阮邛是出了名的守規矩,當真願意為了這種事情,等於是與整個大驪山水律例掰手腕?

 
    當意外臨頭之前,一切都有道理。

 
    等到自己被拘押到了這條小鎮騎龍巷,玉液江水神娘娘更是欲哭無淚。

 
    委實是生不如死。

 
    那一桌人,好像一家人融融恰恰吃著家常飯。

 
    這位水神娘娘就像捧著一隻碗斷頭飯,還是空碗,飯都不給吃的那種。

 
    那邊吃過了飯,除了石柔收拾碗筷桌子,其餘人都走到了鋪子那邊。

 
    阮秀在挑選糕點。

 
    裴錢帶著周米粒站在櫃檯後邊,一起站在了小板凳上,不然周米粒個兒太矮,腦闊兒都見不著。

 
    朱斂坐在一條長凳上,笑著開口道:“市井鬥毆,一拳打在誰身上,有多少疼。與那仙家鬥法,誰捱了一記法寶。其實道理是一個道理,真要計較,道理沒什麼大小之分,貴賤之別。水神夫人,懂不懂?”

 
    水神娘娘點了點頭。

 
    不懂裝懂,懂了其實她也不認可,但是形勢所迫,還能如何。

 
    如果那周米粒不是落魄山譜牒子弟,若是落魄山沒有那個“她”幫你們出手教訓自己,哪有現在的事情。

 
    終究雙方都是一路人,都在以勢壓人。

 
    背對眾人的阮秀皺了皺眉頭。

 
    朱斂笑道:“裴錢,帶著小米粒去後邊。”

 
    裴錢哦了一聲,拍了拍小米粒腦袋。

 
    那水神娘娘立即跪倒在地,面朝櫃檯,“我知錯了。”

 
    裴錢撓撓頭,無奈道:“咋個這麼費勁呢,不就是誠心誠意認個錯嘛,有那麼難嗎?!憑什麼覺得禮數夠了,表面功夫做足了,就啥都夠了。”

 
    然後裴錢病懨懨趴在桌上,“我不喜歡這樣。本來多簡單一事,那水神府官吏與小米粒道個歉,說句對不起,不就行了嗎?結果那老嫗也好,官吏也罷,腌臢算計那麼多,不認錯也罷了,一個個歹意念頭橫生,跟一團黑乎乎的水草似的嚇唬人,這是幹嘛呢。”

 
    朱斂笑道:“錯了,這還真就是咱們最強人所難的地方。要是給旁人看了去聽了去,也會覺得咱們是得理不饒人,小題大做,咄咄逼人。而讓你更加生悶氣的事情,是這些旁人的惻隱之心,也不全是壞事,恰恰相反,是世道不至於太糟糕的底線所在。”

 
    裴錢聽得頭疼,悶悶不樂道:“可總不能就這麼鬧大了吧,打殺了一位水神娘娘,外人怎麼看待我們落魄山?你都說了外人都會幫著玉液江了。何況我也覺得哪怕這位水神娘娘說不認錯,不至於打死她啊。師父在的話,如怎麼處置呢。”

 
    朱斂想了想,說道:“大概少爺能夠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幫著整座玉液江水神府一一捋順吧。對錯是非,不多一點,不少一點。”

 
    只是有些事情,朱斂就先不與裴錢說了。

 
    例如牽扯到了清風城許氏、正陽山甚至更遠的一些內幕。

 
    迷迷糊糊的周米粒,已經悄悄彎下膝蓋,偷偷把腦袋躲在了櫃檯後邊。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在鋪子裡邊,你們誰都看不見我……

 
    朱斂不著急。

 
    這一切,也能幫著裴錢修心。

 
    不然朱斂早就隨著阮姑娘行事了。

 
    就像裴錢都心中瞭然的,玉液江水神府真正大敵,其實是裴錢的這位秀秀姐。

 
    可能是直接將那位水神娘娘打爛金身,或者是煉化掉整條玉液江,只留下水神獨活,不是喜歡覺得小事大事都不是事嗎,那就用自己的道理與大驪朝廷講去。

 
    換一個更加盡心盡責的江水正神,對於如今的大驪朝廷而言,還不簡單?

 
    至於一些可能性,尋常人是不去想的,例如小精怪被擄走,被參了一本,一座山頭就此覆滅,反正只要事情沒有發生,就不是道理。論心論事自古難兩全。

 
    裴錢試探性問道:“老廚子,不然就算了吧,我想不明白,以後師父回家了,我再問師父。”

 
    朱斂笑著點頭,望向阮秀。

 
    阮秀捻起一塊桃花糕放入嘴中,轉過頭,含糊不清道:“我隨便啊。”

 
    阮秀望向那個跪地不起的水神娘娘,“還不走?”

 
    水神娘娘倉皇而走。

 
    她心中恨死了那個清風城許氏供奉,更加恨死了那個招惹禍事的下屬官吏。

 
    至於落魄山,絲毫不敢恨。

 
    至於那“阮秀”,想都不敢想。

 
    朱斂對裴錢說道:“修行一事,不是為了可以不講理,而是為了更好講理,力所能及的,幫弱者去把道理講清楚。這與修行有成,境界夠高,拳頭便是道理。兩者有著天壤之別。”

 
    然後朱斂又笑道:“慢慢來就是了,每個人的行善之事,興許有大小,可善心就只是善心,並無分別。”

 
    阮秀繼續挑選著糕點,說道:“其實沒那麼複雜啊。”

 
    裴錢問道:“秀秀姐,怎麼說?”

 
    阮秀說道:“好好修行。”

 
    朱斂如釋重負,他還真怕這位阮姑娘說出些驚世駭俗的“純粹”道理來。

 
    阮秀捻起一塊糕點,笑道:“新鮮糕點,是好吃些。”

 
    裴錢有些犯愁,“我修行,烏龜爬爬嘞。”

 
    周米粒探出腦袋,說道:“其實烏龜鳧水,上岸跑路,賊快賊快的!在啞巴湖那邊,我追過它們很多次!”

 
    裴錢伸手按住周米粒的腦袋,“怎麼回事?”

 
    周米粒晃著腦袋,突然晃出了一個她經常想起又忘掉的小問題,“為什麼會有人喜歡欺負別人?”

 
    朱斂啞然失笑。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阮秀說道:“人餓了,吃萬物。”

 
    周米粒笑哈哈道:“還是秀姐姐好,只喜歡吃糕點。”

 
    朱斂不說話。

 
    裴錢眨了眨眼睛。

 
    阮秀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