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570章 仙家門第的底蘊(第2頁)

 
    書生喟然長嘆,不再打量那兩副白骨,龍袍只是世間尋常物,瞧著金貴而已,男子身上蘊含的龍氣已經被汲取、或是自行消散殆盡,畢竟國祚一斷,龍氣就會流散,而女修身上所穿的那件清德宗法袍,也不是什麼法寶品秩,只是清德宗內門修士,人人皆會被祖師堂賜下的尋常法袍,這位人間君主,與那位鳳鳴峰女修,估計都是念舊之人。

 
    書生便去陸續打開三隻箱子,一箱子白燦燦晃人眼的雪花錢,幾千顆之多,一隻箱子裡邊放著一塊古老造像碑,銘刻有密密麻麻的篆文。至於先前擱放在最底下的那隻箱子,只有一物,是隻及膝高的小石舂,與市井人家搗糯米的物件無異。

 
    書生眼神微變,輕輕搖頭,顯然覺得心中那個猜測,不太可能。

 
    陳平安笑道:“該不會是傳說中月宮兔精搗藥的那隻石舂吧?”

 
    書生笑呵呵道:“那咱們……賭一賭?”

 
    陳平安問道:“怎麼個賭法?”

 
    書生指了指箱子裡邊的石舂,“這件東西,算七,其餘的算三,但是我讓你先選。”

 
    陳平安毫不猶豫就要選三。

 
    書生趕緊開口道:“先別選,我反悔了。”

 
    書生一巴掌輕輕拍下,那隻石舂頓時化作齏粉,不過露出了一塊狀若白碗的玉石,惋惜道:“果然如此,這隻白玉碗,是這位避暑娘娘的成道之地,由於是一頭月宮種,便打造了石舂將其包裹其中,估計是為了討個好兆頭。”

 
    書生撿起那隻碗,覆在手心,碗底有蠅頭小楷的八個字,清德隱仙,以酒邀月。

 
    是清德宗的祖師堂祭器之一。

 
    靈器而已。

 
    不過對於那位修道成精的避暑娘娘而言,自然意義重大。

 
    陳平安問道:“你是挑那龍門碑,還是一箱子雪花錢?”

 
    書生眼皮子一跳。

 
    世間篆文也分古舊,有些古篆,除非是傳承有序的仙家豪閥宗門,根本認不出內容。

 
    這個年紀輕輕的外鄉人,是如何認得碑首“龍門”二字古篆的?

 
    書生笑了笑。

 
    這個地底石窟,還真是適宜廝殺搏命。

 
    只是就在此時,那人卻出人意料地說道:“不但這塊龍門造像碑歸你,一箱子雪花錢你七我三,然後我要那兩副白骨。”

 
    書生疑惑道:“那兩具白骨真不值錢,這位清德宗女修生前不過龍門境修為,法袍更是一般,值不了幾顆小暑錢,那件龍袍,你信不信只要伸手輕輕觸碰一下,就會化作灰燼?”

 
    書生笑容玩味,“再說了,扒死人衣服,還是一位女修,不太合適吧?”

 
    陳平安說道:“不用你管。”

 
    書生點頭道:“那就這麼說定。”

 
    他大袖一捲,連同木箱將那塊石碑收起,陳平安則同時將兩副白骨收入咫尺物當中。

 
    顯而易見,書生也最少身懷一件咫尺物。

 
    至於一箱子雪花錢,陳平安分得了約莫一千五百顆雪花錢。

 
    書生得了大頭,仍是不太滿足,“剝落山避暑娘娘,需要經常孝敬那位大靠山,家底還是單薄了點,不然一位金丹妖物,不止這麼點家當。”

 
    陳平安說道:“在鬼蜮谷,打生打死,能活下來已經殊為不易,怎麼跟外邊的金丹地仙媲美。”

 
    書生點頭道:“正解。”

 
    陳平安隨口問道:“你有沒有飲水瓶之類的儲水靈器?”

 
    剎那之間。

 
    陳平安已經拔劍出鞘,穿地而行的初一十五兩把飛劍,更是一把直指那書生天靈蓋,一把懸停書生後方,劍尖指向後心窩。

 
    書生無奈道:“你這是做什麼?這就要黑吃黑啦?真不等咱們一一剷平了其餘五座山頭洞府,各自吃了個肚滾腸圓,咱們再動手搏命?”

 
    陳平安神色凝重,方才瞬間,就察覺到對方的殺機。

 
    書生心中浮現的殺機之重,還要多於先前避暑娘娘斃命之地。

 
    陳平安見那書生此時此刻,從心境到神色,毫無異樣。

 
    陳平安讓初一十五掠回養劍葫,收起劍仙入鞘,“方才眼花了,誤以為有守窟的陰物,想要偷襲你。”

 
    書生笑呵呵道:“不曾想這位大兄弟,也生了一副慈悲心腸。只是又暈血又眼花的,到了其它山頭廝殺的時候,可別拖我的後腿。”

 
    陳平安一笑置之。

 
    兩人一起離開石窟,走在那條光線昏暗的地道,原路返回。

 
    並肩而行。

 
    書生笑道:“兄臺怎麼稱呼?”

 
    陳平安說道:“姓陳,名好人。”

 
    書生似乎給噎到了,一時間無言以對。

 
    見過不要臉的,還真沒見過這麼臭不要臉的。

 
    陳平安問道:“你呢?”

 
    書生還有些沒緩過來,有氣無力道:“姓氏就不說了,可以叫我木茂,樹木茂盛的木茂。”

 
    陳平安點點頭,“名字不錯。”

 
    書生說道:“沒好人兄這麼好。”

 
    陳平安道:“哪裡哪裡。”

 
    書生突然笑問道:“你可知那闢塵元君的根腳?”

 
    陳平安搖頭道:“你也知道我是個外鄉人,這次進入鬼蜮谷就是看風景的,不小心路過剝落山而已,哪裡會知道這些妖物的來歷。不過這些妖物也有趣,膽敢合稱六聖,不是娘娘就是元君,連手底下的精怪都敢自稱君子。”

 
    書生說道:“小地方的精怪嘛,反而窮講究。那位闢塵元君,本是小玄都觀裡的一尾伶俐小貂,啃了兩截禮敬天地的香燭,猶不罷休,還偷吃了那隻琉璃盞內的香油,偷吃完了,還不小心打翻了琉璃盞,因此開了竅,得道成精。當時給一位小仙童撞見,一怒之下,以拂塵將其鞭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不曾想老神仙憐惜這樁道緣,不但將它放出道觀與桃林,還抓了一把桃樹下的萬年土,抹在它傷口上,所以這頭小貂先天不懼水火刀兵,尋常法器兵械,傷不著它分毫。”

 
    書生將這些秘事娓娓道來,彷彿親眼所見,“這頭小貂,離了桃林,從此天高地闊,佔山為王,自封元君,開闢洞府,很是逍遙快活。只不過依舊惦念小玄都觀那處成道之地的香火情,尤為敬畏那位老神仙,便在自家山頭,為那位小玄都觀的老神仙,供奉了一個牌位,日日上香供奉。世間精怪大多如此,對於成道之地,以及成精機緣,十分敬奉,避暑娘娘是如此,這頭小貂也是這般。話說回來,這位闢塵元君,與避暑娘娘一般二了,也是個有大靠山的精怪,你就不怕惹惱了那位觀主神仙?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

 
    陳平安哦了一聲,“那咱們就不招惹闢塵元君,直接去找搬山大聖的麻煩。”

 
    書生哈哈笑道:“無需如此,那位老神仙只是敬重道緣一事,對於小貂本身,並無更多牽掛,咱們合力,打殺了就殺了。”

 
    陳平安問道:“一位道門老神仙的心思,你如何猜得透,看得穿?我聽說修行之人,機緣到手之前,最希冀著萬一,得道之後,卻也最怕那萬一。”

 
    書生開始耍無賴,“信不信由你,反正闢塵元君的這地湧山,我是必然要去的,搬山大聖那邊,最近比較熱鬧,髒水洞府的捉妖大仙,積霄山的敕雷神將,應該都在陪酒宴飲,一起謀劃著什麼。說不定那頭老黿的女兒,也該在搬山大聖那邊獻殷勤,唯獨闢塵元君不喜熱鬧,這會兒多半落了單,你要是覺著小玄都觀的名頭太嚇人,那咱們就好聚好散?你走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如何?”

 
    陳平安說道:“那就好聚好散,分道揚鑣。”

 
    書生又覺得意外,不過也未多說什麼。

 
    只當是自己遇到了一個脾氣古怪的異類。

 
    兩人重返避暑娘娘的閨房後,書生伸出手掌,示意陳平安先走一步,率先離開剝落山便是,省得誤以為自己會先跑出廣寒殿,然後敲鑼打鼓,驚動剝落山群妖。

 
    陳平安躍上牆頭,悄然離去。

 
    書生站在原地,他之所以行事如此厚道,除了不願撕破臉皮、節外生枝外,更是樂得此人去搬山大聖那邊硬碰硬,吸引注意力,自己好悠哉悠哉解決掉那位闢塵元君,再打一次牙祭。這些妖物,修為不高,自成格局,卻互為奧援,這才是它們在鬼蜮谷的立身之本,不然只需來一位元嬰,掃蕩一圈,就輕而易舉將它們各個擊破了,哪裡支撐得到今天。歷史上北邊城池的一位元嬰陰靈,試圖以自身境界碾壓群妖,就在這邊吃了大虧,差點交待在那座積霄山。

 
    書生抬起手掌,輕輕一吐,一顆硃紅妖丹懸停在手心,滴溜溜旋轉,散發出陣陣水霧寒氣。

 
    他又不是鬼物精怪,一旦吞食此物,只會壞了自身大道。

 
    書生手上多出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小盒,將這顆妖丹放入其中封存,撣了撣衣袖,避暑娘娘的血肉精華,都已經被身上這件袍子吸收,這件早年從地仙邪修身上扒下的法袍,名為“百睛饕餮”,一開始品秩其實不高,連法寶都不算,他穿著,除了能遮掩身份,更重要的是這件法袍,其實可以成長,這些年每次難得出門散心,一次次興之所至的斬妖除魔,大多都變成了這件法袍的養料。

 
    書生突然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語道:“先前在石窟內,為何攔我殺人?便是壞你一些功德,又算得了什麼?來年你斬卻三尸之時,自然一切都可以了斷。你也有趣,其餘證得金仙的道人,三尸九蟲,頭一個斬的就是我,你倒好,偏偏故意留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