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中)(第2頁)
連關翳然其實是蘇高山乘龍快婿的說法,都傳了出來,有鼻子有眼睛。
除此此外,門房總覺得訪客當中的一位少年,有些眼熟,只不過身穿一身灰色棉袍,面容消瘦,又沒能認出。
很快門房就領著三位去見那位官署開設在范家的關將軍。
三位客人,都揹著一隻大竹箱。
已經脫去隨軍修士甲冑的關翳然,站在一排官署簡陋房屋外邊的屋簷下,有些意外。
等了一頓很長時間的酒,沒等來,結果等來了一個自己不太喜歡的傢伙,顧璨。
關於顧璨在書簡湖的所作所為,關翳然自然不喜,既是個人性情使然,也有關氏家族潛移默化的薰陶,人生在世,處處是官場,顧璨這種以破壞規矩為樂的愣頭青,能夠在大亂之局中,僥倖活到今天,不得不說是個奇蹟。不過既然是那個人的朋友,關翳然也不至於閉門不見。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不過這點面子,關翳然還是要給的。
如今在大驪鐵騎主力已經撤離的書簡湖,年紀輕輕的關翳然,其實無形中就是真正一言九鼎的江湖君主了,手握數萬野修的生殺大權,甚至比青峽島劉志茂當年更名副其實。
神色平靜的顧璨,戰戰兢兢的曾掖,和同樣心中惴惴的馬篤宜,一起拜見關翳然。
雙方几乎同時走向前,在院內站著,關翳然笑道:“你就是顧璨吧,有事嗎?”
顧璨笑著掏出一壺酒,老龍城的桂花釀,遞給關翳然,笑道:“陳平安要我給關將軍捎一壺酒,說是欠將軍的。”
關翳然沒有拒絕,接過了那壺酒,只是氣笑道:“酒到了,人沒到,這算怎麼回事。”
關翳然隨即自嘲道:“比起人到了,酒沒到,似乎還是要好一些?”
關翳然自顧自笑了起來。
曾掖和馬篤宜如釋重負,看來這個年輕有為的大驪將軍,跟陳先生關係是真不錯。
關翳然突然問道:“顧璨,知道陳平安為何要你來送酒嗎?”
顧璨點頭道:“知道,想讓著在關將軍這邊混個熟臉,即便無法照拂一二,只要關將軍手下了酒,那麼我這趟返回青峽島,還是可以少些麻煩。”
關翳然笑道:“你也不笨啊,以前怎麼那麼囂張跋扈,顧頭不顧腚的?”
顧璨坦然道:“以前不懂事,總覺得所有人都是傻子,現在不敢了。”
關翳然點頭道:“行吧,那就這樣,以後小事,可以找我通融,大事的話,就別來這座官署自找沒趣,我對你,實在是印象平平。”
顧璨點頭,抱拳道:“顧璨在這裡先行謝過關將軍,真有需要勞煩將軍的小事,別的不敢說,如今一身債,需要開銷的地方太多,不過一壺酒還是會帶上的。”
關翳然瞥了眼顧璨,沒有說話,點點頭,“公務繁忙,就不招待你們了。”
顧璨便識趣告辭離去。
曾掖和馬篤宜跟著轉身走出范家府邸。
走在池水城大街上,馬篤宜有些埋怨,“年紀不大,倒是好大的官架子。”
顧璨不以為意,搖頭道:“能夠見我們一面,就說明架子還不夠大。今年年底和明年年中的那兩件大事,少不了要跟這位關將軍打交道,馬姑娘到時候你要是不樂意來這邊的官署,可以跟曾掖一起逛猿哭街。”
馬篤宜沒有拒絕,有些心有餘悸,“這兒官氣太重,尤其是張貼在范家大門上的兩尊大驪門神,眼神不善,我可不願意來這邊遭罪了。”
曾掖一樣使勁點頭,“我也覺得瞧我的眼神,不太友善,沒法子,我是鬼修,沒攔著讓我進門,我已經很意外了。”
顧璨帶著他們租賃了一艘如今隸屬於大驪官方的渡船,無論是修士,還是賞景的達官顯貴,必須在渡口遞交關牒戶籍,通過勘驗,才可以出入書簡湖,這就是新規矩。不過若是擁有一塊大驪頒發的太平無事牌,無論是高品還是低品,都無需如此,渡口還可以主動無償提供泛湖渡船,只不過如此偌大一座書簡湖,有此殊榮的地仙修士,屈指可數,素鱗島田湖君,青峽島頭等供奉俞檜,黃鸝島地仙夫婦,至今都沒有這份待遇,由此可見,即便是一塊品秩最低的太平無事牌,都是多麼值錢。
在近期,有兩個消息,傳遍了書簡湖,震動四方。
一個是與書簡湖野修關係不大,可事情實在太大,大驪皇帝病逝了。
再一個,與數萬野修和千餘島嶼都慼慼相關,當這個駭人聽聞的真相水落石出後,書簡湖才驚醒,為何前兩年的書簡湖形勢,為何如此讓人琢磨不透。
原來桐葉洲如今最大的一座仙家宗字頭,玉圭宗,選擇了書簡湖,作為寶瓶洲的下宗選址所在。
所以今年開春以來,關於玉圭宗的大小消息,如一場鵝毛大雪絮亂飛。
只不過對於顧璨而言,這些大事,都跟他無關了。
陳平安將羅天大醮和水陸道場的開辦,都交予他顧璨。
除了將所有賬本轉交給顧璨之外,關於兩件大事的條條框框,細緻到了陳平安寫下數萬言的地步,一併交付顧璨。
為此馬篤宜還調侃,陳先生就差自己不是僧人道士了。
所需錢財,陳平安和顧璨商量過,對半分。
那不是一筆小錢。顧璨孃親從春庭府那邊搬走的那點家當,遠遠不夠。
顧璨也不見外,說先與陳平安賒欠。
陳平安離開前,跟顧璨坐下來好好算過一筆賬,接下來顧璨最少還需要兩年時間,算上羅天大醮和水陸道場,加上陳平安先前的石毫國梅釉國經歷,顧璨才能還債半數而已,此後顧璨還需要繼續行走四方,以及爭取將來有機會的話,在書簡湖打造出一座適宜鬼魅陰物修行的山頭島嶼。
三人乘坐渡船緩緩去往青峽島。
顧璨揹著竹箱站在船頭那邊,辛苦還債的少年,這一年多始終揹著那座下獄閻羅殿。
能夠死後化為鬼物陰靈,看似幸運,其實更是一種苦難。
凡夫俗子也好,修行之人也罷,必然是生前執念深重,對人間戀棧不去,但是生死一事,乃是天理,天地自有規矩責罰落在它們身上,光陰流轉,二十四節氣,春雷震動,盛夏陽氣,種種流轉天地的無形罡風,與凡俗夫子毫無損害,對於鬼魅卻是煎熬折磨,又有古寺道觀的晨鐘暮鼓,文武兩廟和城隍閣的香火,市井坊間張貼的門神,沙場金戈鐵馬的氣勢,等等,都會對尋常的陰物鬼魅,造成不同程度的傷害。
更不提還有譜牒仙師的斬妖除魔,積攢功德,山澤野修,尤其是那些鬼修邪修,更是喜好捕捉陰靈,魂魄剝離、重塑、陰毒術法,層出不窮,或養蠱之術,或秘法,種種劫難,真真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是也。
這些事情,在陳平安來到書簡湖之前,顧璨當然知道一些,卻不會當回事,從來懶得深究。
如今不會如此了。
水路走到一半,一艘青峽島樓船快速而來。
田湖君飄落在顧璨所在的渺小渡船之上。
馬篤宜和曾掖都以為顧璨不會登上那艘樓船,但是顧璨沒有拒絕田湖君的邀請,與小渡船抱拳致謝,登上巨大樓船。
田湖君笑語晏晏。
顧璨與之微笑言語。
似乎毫無芥蒂,依舊是當年青峽島最風光的時候,那對大師姐和小師弟。
田湖君開玩笑說,咱們那位陳先生可欠著不少錢呢,青峽島密庫房那邊叫苦不迭,下獄閻王殿,還有幫陳先生給俞檜打欠條的那座仿造琉璃閣,兩件鬼修法寶,都不是小數目。
顧璨笑著說了一句話,這麼大的事情,可以等師父返回青峽島,由師父他老人家來定奪便是。
田湖君頓時神色尷尬。
如今書簡湖,幾乎沒有一位野修相信劉志茂還能活著離開宮柳島水牢。
只要能夠離開,劉志茂早就返回青峽島了,何須拖到現在?如今蘇高山一走,只等玉圭宗下宗的新宗主露面,所有人都相信那個時候,就會是劉志茂的死期。
已經不穿那件墨綠色蟒袍很久的顧璨,雙手籠袖,轉頭望向神色陰晴不定的田湖君,輕聲道:“大師姐,為了大道登頂,做些違心事,其實不是什麼過錯,但是一兩條底線,還是要有的,我是半路出家,成為了劉志茂的關門弟子,其中曲折,勾心鬥角,相互利用,書簡湖誰都瞧得見,故而師徒恩情,這不是我顧璨的底線,但是大師姐你卻是劉志茂一手帶出來的得意弟子,此後種種機遇,青峽島不曾虧待你太多,你若是做得失了分寸,試想一下,在大驪檔案上,在關翳然心目中,在書簡湖野修眼睛裡邊,還有未來玉圭宗下宗修士對你的看法,都不會好到哪裡去。既然已經是一位地仙修士,我覺得看得是不是能夠更遠一些?畢竟如今的書簡湖,規矩很多了。以前我們那一套做法,已經不適用現在的書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