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516章 報道先生歸也(下)(第3頁)

 
    饒是崔東山,都要在這一刻心絃劇震。

 
    阮秀不去想這些,懶。

 
    崔瀺淡然道:“就說這麼多,你等著就是了。但哪怕是你,都要等上很多年,才會明白這個局的關鍵之處。即便是陳平安這個當局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甚至這輩子都沒辦法知道,他當年到底做了什麼。”

 
    崔東山不再有任何玩世不恭的神態,神色肅穆,沉聲道:“崔瀺,那我就拭目以待!”

 
    崔瀺一閃而逝。

 
    崔東山喟嘆一聲。

 
    與阮秀繼續趕路。

 
    此後一路無言。

 
    只是進入龍泉郡地界後,下了一場濛濛細雨。

 
    崔東山似乎驀然歡喜,伸手去接雨水,喃喃道:“報道先生歸也,杏花春雨故鄉。”

 
    書簡湖之難的群山之中。

 
    又一年春夏秋冬。

 
    一行人才走完了所有路程。

 
    只是相較於之前兩次,多了一個顧璨。

 
    所以走得愈發緩慢,越發坎坷磨難。

 
    至於與那些邪修鬼修的衝突,相比之下,不痛不癢。

 
    朱熒王朝國境內,已經戰火紛飛。

 
    那一趟,就連曾掖都發現了一處古怪。

 
    那些遊蕩群山之中的山精鬼怪猛獸妖物,只要陳先生出現在他們眼前,稍稍有些心思起伏,它們就幾乎都會有些畏懼,一些膽小的,更是直接退避逃竄。

 
    顧璨也越來越沉默寡言,但是眼神堅定。

 
    在此期間,顧璨有過彷徨,掙扎,憤怒,甚至還有兩次都要選擇放棄。

 
    那個從青色棉袍換成了青衫又換回了棉布的陳先生,言語不多,只是站在顧璨身邊,有些時候會說話,有些時候,會沉默。

 
    陳先生面對那些殺人劫財的鬼修野修,會出拳,會出劍。

 
    明明是孱弱的體魄,動盪的神魂,出拳,出劍,卻極快極快。

 
    一往無前。

 
    便是那把名為“劍仙”的半仙兵,都逐漸變得極其溫順,每次出鞘後,自行歸鞘之前,都會縈繞主人四周,緩緩流轉,如小鳥依人。

 
    這年年關。

 
    歸程途中。

 
    終於迎來了一場鵝毛大雪。

 
    這年春風裡,重返書簡湖。

 
    在一處高山,依稀可見幽綠湖水之際。

 
    顧璨突然說道:“陳平安,接下來,讓我自己走下去吧。”

 
    陳平安轉頭看著眼神堅毅的顧璨,溫聲問道:“想好了嗎?可能會死的。我可以再陪你走一年。”

 
    顧璨搖頭道:“足夠了!”

 
    陳平安揉了揉他的腦袋。

 
    顧璨說道:“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陳平安給人打死了,我一定會先忍著,然後殺他全家,祖宗十八代的墳,都一個一個刨開。反正那個時候,你管不著我了,也沒辦法罵我。”

 
    陳平安無奈而笑。

 
    曾掖和馬篤宜聽得心驚膽戰。

 
    要知道,顧璨決心修行之後,修行之快,真是讓馬篤宜都覺得自己是個修行路上的瘸子,人家顧璨不是走路,那是直接乘坐仙家渡船的。

 
    因為顧璨如今已是洞府境修士,並且即將破開瓶頸。

 
    陳平安就此與顧璨他們分道揚鑣,獨自一騎,說要一直往北走,有可能哪天就會乘坐仙家渡船,快一點返回龍泉郡。

 
    一人一騎。

 
    走過了書簡湖邊境,走入了石毫國境內。

 
    經常會有路人,看到一個青衫負劍的遊俠兒,人與馬,都快瘦成竹竿了,騎馬的年輕人,卻眼神熠熠。

 
    在那之後,陳平安就不再騎馬,緩緩北行。

 
    瘦馬很快精壯起來,只是主人還是那般消瘦。

 
    這一天,陳平安牽馬沿著一條泥路,經過一處一望無垠的油菜花田。

 
    陳平安停步,那匹馬也心有靈犀地幾乎同時停下馬蹄。

 
    陳平安坐在田壟上,馬匹在身旁徘徊。

 
    陳平安撓撓頭,摘下養劍葫,喝了口酒,然後捧著養劍葫,“齊先生,你真的不在了啊,我還以為能夠再見到你一次呢。”

 
    陳平安笑了起來。

 
    也好,見著了自己這般慘淡模樣,說不得連齊先生的小師弟,都做不成了吧?

 
    曾經有一年風雪夜,山崖棧道。

 
    一位白老爺帶著婢女與那個少年分開後,在斷去婢女一根尾巴後。

 
    棧道上,出現了一位雙鬢微白的中年儒士,微笑等待。

 
    當時白老爺笑了笑,“好嘛,有心找你,你不露面,不抱希望了,你反而自己來了。”

 
    那位宮裝婦人模樣的大狐妖,戰戰兢兢,主動遠離兩人,拉開一大段距離。

 
    青衫儒士在與白澤分開之前,將一團水運精華凝聚而成的水球,輕輕遞給白澤,微笑道:“幾年後,可能是兩三年,可能四五年,具體時間,我現在也不敢斷言,所以勞煩白老爺有事沒事就瞧一眼,看過之後,白老爺再做決定。”

 
    白澤略微疑惑,仍是點頭答應下來,接過了那個小玩意兒。

 
    因為這個儒士,是齊靜春。

 
    到了中土神洲,在白帝城附近的大河之畔,所以白澤對那位禮記學宮的大祭酒,說了一句,“我要再看看。”

 
    在那座孤懸海外的島嶼上。

 
    目送趙繇離開後。

 
    中年儒士遞給那位世間最得意的讀書人,一碗水,微笑道:“先生對人間失望至極,那麼我可就要與先生打個賭了。”

 
    那位讀書人微笑道:“別人不行,與你齊靜春打賭,可以。”

 
    所以那位讀書人,在齊靜春離開後,見也不見那位亞聖一脈的大祭酒了。

 
    他也要等等看。

 
    最終,綵衣國那邊,最後一次相逢,也是最後一次離別。

 
    齊靜春對一位少年笑著說,最後陪你打一次拳。

 
    少年出拳。

 
    齊靜春在一旁,悠然出拳,心中緩緩道:“小師弟,辛苦了。這麼大的擔子,被我親自放在你的肩頭,對不起。”

 
    那一刻,少年只是傷心打拳。

 
    並不知道,那位自己最敬重的齊先生,淚流滿面,滿是愧疚。

 
    這一年春。

 
    中土神洲。

 
    白澤離開了那座雄鎮樓,主動來到了儒家正宗文廟。

 
    天下最得意的讀書人,仗劍遠遊,亦是風流無雙,任你天下任何劍仙,無人能敵。

 
    而寶瓶洲,有個年輕人,坐在馬背上,竟是睡著了。

 
    隴上花又開,先生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