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516章 報道先生歸也(下)(第2頁)

 
    青衣小童翻了個白眼。

 
    裴錢雙臂環胸,不再管青衣小童那些,自顧自憂愁道:“師父也真是的,這麼久了還不回來。”

 
    青衣小童點點頭,“這個不靠譜的老爺,可是欠我好幾個紅包了。”

 
    裴錢猶豫了一下,轉過身,從老龍城桂夫人贈送給自己的繡袋裡邊,摸出幾顆銅錢,“就當是我師父給你的紅包,夠不夠?”

 
    青衣小童愣愣看著裴錢攤放在手心那幾顆銅錢,頓時悲從中來,滿腔憤懣,卻還是伸出手去,想要拿了那幾顆銅錢,蚊子腿也是肉。

 
    裴錢卻哈哈笑著握拳收起,放回繡袋,“做夢呢你,這麼多錢,我可不捨得。”

 
    然後裴錢收斂笑意,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肩膀,“混到這麼慘兮兮的份上,連幾顆銅錢都不放過,你也挺不容易的。沒關係,我師父說過一句話,守得雲開見月明,我把這句話送你了,我講義氣吧?”

 
    青衣小童抱頭哀嚎起來。

 
    這苦哈哈的日子咋過啊。

 
    裴錢哀嘆一聲,真是個長不大的傢伙,只得重新拿出那幾顆銅錢,遞給青衣小童,“拿去吧。”

 
    青衣小童立即笑逐顏開。

 
    裴錢老氣橫秋搖搖頭,教訓道:“見錢眼開,沒出息!”

 
    又一年春。

 
    一位青衣女子和一位白衣少年郎,沒有與大隊伍一路北歸,而是在紅燭鎮那邊就從渡船躍下。

 
    然後兩人徒步返回龍泉郡。

 
    正是阮秀和崔東山。

 
    在紅燭鎮一座書坊,崔東山閒得發慌,就找了個由頭,故意逗弄一撥客人。

 
    其中一人給惹急了,顧不得那小白臉身邊還站著位靈秀至極的動人姑娘,急嚷嚷道:“看見別人過得好,還不許我眼紅?看見別人過得不幸,還不許我樂呵樂呵?你誰啊,管得著嗎?”

 
    崔東山笑嘻嘻道:“行行行,這是個好習慣,別改別改。我又不是你爹孃,你這種好習慣,苦口婆心勸你改了作甚?”

 
    阮秀既沒有覺得無聊,也沒覺得有趣。

 
    崔東山一見她又開始掏出繡帕,開始吃糕點,就趕緊帶著她離去,低聲埋怨道:“能不能別當著我的面吃這玩意兒,你這一拿糕點,我就慌。”

 
    阮秀眼睛一亮,“你知道?”

 
    崔東山無奈道:“我好歹是差點沒飛昇境的大修士,如今慘是慘了點,可是眼界還在,又是天底下最清楚你們根祇的傢伙,能不知道嗎?”

 
    阮秀微微一笑。

 
    想吃世間的真正美食、又不能下嘴的時候,怎麼辦?她就想了個小法子,吃些別的,聊勝於無。

 
    兩人繼續趕路,路過了那座棋墩山。

 
    在山巔停步,崔東山舉目遠眺,望向南方。

 
    大驪皇帝,其實已經是先帝了。

 
    這個消息已經快要紙包不住火,很快寶瓶洲中部那邊就要路人皆知。

 
    大驪宋氏子嗣,皇子當中,宋和,當然是呼聲最高,那個彷彿天上掉下來的皇子宋睦,朝野上下,無根無基。大驪宗人府,對此諱莫如深,沒有任何一人膽敢洩露半個字,可能有人出現過心思微動,然後就人間蒸發了。宗人府這些年,好幾位老人,就沒能熬過酷暑嚴寒,壽終正寢地“病逝”了。

 
    隨著皇帝陛下的“英年早逝”。

 
    真相只掌握在三人當中,那位被貶去長春宮修行的娘娘,是兩位皇子的親生母親,監國的藩王宋長鏡,輔國的繡虎崔瀺。

 
    一個佔據著大義和血脈正統,一個管著全部的大驪軍伍,一個是大驪百年國策、全出於手的國師。

 
    三人維持著一個大驪朝野、山上山下的微妙平衡。

 
    在打下朱熒王朝之前,不會有任何問題。

 
    打下之後。

 
    就會有大麻煩。

 
    那位娘娘,當然毫無疑問,會殫精竭慮,偏袒那個從小待在自己身邊、看著長大的宋和,事實上宋和也算是老王八蛋的入室弟子。

 
    宋和,或者說宋集薪,則是齊靜春的弟子。

 
    但真正決定誰能夠當上大驪新帝的人,只有一個,藩王宋長鏡。

 
    即便他不滿足於監國,自己來當這個皇帝,老王八蛋也願意,這都是老幼“繡虎”當年都算計在內的結果之一。

 
    不過目前看來,宋長鏡果真志不在此,不然早就可以脫下鐵甲,穿上龍袍了。

 
    山風陣陣,泛著初春時分的草木清香。

 
    崔東山眯起眼。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有心插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先是在大隋山崖書院,不過是隨口與先生聊了脈絡障,結果差點著了那個臭牛鼻子的大道。

 
    崔東山給了自己一大嘴巴。

 
    又有那個姚老頭隱藏極深的謀劃,楊老頭絕對撇不清關係,所以更是牽連甚廣。

 
    崔東山又給了自己一耳光。

 
    對此,阮秀早已習以為常。

 
    崔東山瞥了眼山崖,想一想,還是算了,往下跳,死不了人,但是丟人。

 
    崔東山突然張牙舞爪,破口大罵,“老王八蛋,輸了就輸了,我和先生,都認!可你就不該昧著良心,說個屁的君子之爭!齊靜春死了,我家先生輸得那麼慘,在書簡湖一無所獲不說,還損失慘重,你更是跟一個死人下棋,君子之爭,爭你大爺的爭,你給我滾出來,讓我扇你兩個大嘴巴子,看看你狗嘴裡到底能不能吐出象牙來……”

 
    阮秀眯眼而笑。

 
    崔東山嚥了口唾沫,雙手負後,仰頭望天,淡然道:“今兒月亮真圓哩。”

 
    原來他身邊,站著一位儒衫老者,正是國師崔瀺。

 
    崔東山緩緩轉頭,一臉無辜道:“你咋來了?這麼巧?”

 
    崔瀺冷笑道:“怎麼,不說一句落花時節又逢君?”

 
    崔東山破罐子破摔,指著崔瀺的鼻子,跳腳罵道:“老王八蛋,怎麼,不服氣,我哪句話說得不對了?你要是能夠指出來,我就跟你姓崔,你就是我孫子!”

 
    阮秀搖搖頭。

 
    見過找死的,敢這麼變著花樣找死的,真不多見。

 
    崔瀺竟是半點不理睬,當年在書簡湖邊上的池水城高樓,多少還是會稍稍理睬一二的。

 
    崔瀺望向南方,又轉移視線,往西邊望去,“知道真正的棋盤在哪裡嗎?”

 
    崔東山皺眉道:“中土?老秀才那邊,有門道?”

 
    崔瀺譏笑道:“你如今就是一隻井底之蛙。”

 
    崔東山哎呦喂一聲,給崔瀺敲打肩膀,“爬上井口的老王八蛋,給我這隻井底之蛙說道說道?”

 
    崔瀺振衣彈開崔東山的爪子,緩緩道:“我與齊靜春的棋盤,是天下,所有的天下。一座烏煙瘴氣的書簡湖,算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