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淨琉璃之國(二十八)(第3頁)
“你恨她嗎?”
巫曦搖搖頭。
“不能說恨,說不上恨。”他平靜地道,“但怨還是怨的,很小的時候,我總是怨她為什麼丟下我,不帶我走。”
“你知道的,小孩子總是口無遮攔,我又不受父親重視,而王宮裡的小孩子呢?既口無遮攔,懂得事情又多,這就很要命了。為了激怒我,他們最常說的話就是‘巫曦殿下的娘不要他了,沒人疼,沒人愛’……”
“所以我時常賭氣地想,既然她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她!”巫曦笑了起來,“不過長大以後,我多少明白了一點,人終歸要為自己而活,沒有她,我也平平安安地長大了,那沒有我,她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缺憾。所以……就這樣吧!就這樣吧。母子緣淺,就當是天註定。”
孔宴秋摸了摸他的頭髮,把他抱在懷裡,低聲說:“是啊,親緣淺淡,都是天註定。”
“十七歲的生日,我想回去過。”巫曦回抱著他,腦袋埋在他胸前,“出來這麼久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好,”孔宴秋說,“十七歲的生辰,你想怎麼過?”
巫曦點著下巴,思索道:“嗯……還是低調點吧。”
“那我再給你做一碗長壽麵?”
“……這個就不必了!”
於是,趕在巫曦十七歲之前,他們回到了闊別一年的業摩宮。
“我們回來啦——”
“大家好久不見啊!”
“這個這個,帶了禮物給大家!”
巫曦歡呼著跑來跑去,三年過去,他的個頭變高了,腰肢變得挺拔,五官也長開了,變得更加明豔動人,但笑起來的樣子,仍然像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兒。
他從行囊裡掏出旅行時買的東西,給鬿雀送了西陵國的大大蠶絲爪套,送給酸與青丘國的特產肉乾,給鬼車送了配套的圍脖,還給鳧徯送了漂亮的連環畫小木雕,甚至給蠱雕也送了會吱吱叫的大狸子玩偶……
妖鳥們各自收到禮物,也不管孔宴秋如何不爽,紛紛上前道謝。孔宴秋冷眼瞅著,抓住時機,沉聲問:“我們走這段時間,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說一句兩句差不多得了,還在這兒聊個沒完……
此話一出,在場的兇禽登時沉默,面面相覷。
孔宴秋眉梢一挑,鳥群中,立即被踢出一隻蠱雕。
蠱雕在地上滾了兩圈,爬起來訕訕道:“回稟尊主,您走這段時日,宮中風平浪靜,就是……”
“什麼。”
蠱雕竟抬起眼睛,先覷了一下巫曦的臉色。
“就是……西方甘菩遮國送道,“願以此……以此展現交好的決心。”
甘菩遮國的供奉向來包含孔雀明王,如今竟背離金曜宮,轉而向業摩宮示好,自然是因為看重孔宴秋的潛力和兇名。
而迦陵頻伽即為妙音鳥,據說是天底下最美麗的鳥兒——孔宴秋對此嗤之以鼻——成年的迦陵頻伽乃是半人半鳥,淑麗的少年之相,不光能發出美妙無比的歌聲,更擁有鮮妍不凡的容貌。
為什麼贈送他們來彰顯交好的決心,其目的顯然是不言而喻的。
看見巫曦尚且懵懂,孔宴秋只是皺眉,下屬們不禁在心裡腹誹。
歸根結底,還是黑孔雀的脾氣變好了的緣故。先前他喜怒無常,暴虐不定,五蘊陰火動輒燒死一大片,是大荒上人人避之不及的凶神煞星,現在有了巫曦,就像得了全天下所有寶貝的總和,時時將他貼肉存放,便心滿意足,什麼都顧不得了。
他的脾氣越發溫和不說,巫曦來的這三年間,竟連一個活物都不曾燒死,消息傳出去,別人只以為黑孔雀是色令智昏,哪裡曉得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
“隨便安置。”孔宴秋的臉色不大好看,甘菩遮國的示好帶著濃重的政治意味,他也不好就這麼將那些妙音鳥逐出宮殿。
送些奇珍異寶,靈花靈草便罷了,送這幾隻破鳥過來,究竟是什麼意思?想豔壓我是吧?
剛回巢就遇到這種晦氣事,黑孔雀心中分外不爽。他忍著不悅,尾翎將巫曦一卷,一陣風地攝進巢室了。
自此,美麗的迦陵頻伽鳥正式入駐,很快,他們便成為業摩宮內一道靚麗多姿……並且十足搞笑的顯眼包。
原因無他,這些迦陵頻伽俱是帶著政治任務前來,他們要像那個“籍籍無名的神人”一樣,取得黑孔雀的寵信,為甘菩遮的國主爭取利益的。
所以,巫曦和孔宴秋下棋,這幾隻少年鳥就打著圈地捧上果盤葡萄酒,桃腮星眸,搖漾著一把天籟般的嗓子,鶯聲燕語地嬉笑。
“神經病吧你們,”孔宴秋莫名其妙的,“煩不煩?滾!”
不知道擱誰跟前展示那一身刺眼的鳥毛呢,赤橙藍綠了不起?顏色多了不起?
少年們灰頭土臉地滾了,巫曦倒是一語道破真相,笑哈哈地道:“這些漂亮的小鳥兒是看上你啦!”
孔宴秋盯著他看了半天,將他面前的甜果酒收走。
“別喝了,都喝出胡話來了。”
幾日後,巫曦和孔宴秋坐在觀雪亭吃石榴,這些鳥立馬如影隨形,抱著琵琶箜篌就開始吹拉彈唱。
他們的樂聲婉轉動聽,直叫巫曦如痴如醉,不住拍手叫好。然而,孔宴秋前額的青筋跳動,手爪捏緊,緩緩攥爛了一枚石榴。
孔雀叫聲喑啞,孔宴秋當然也是不善音律的,這種與炫耀無異的行徑,令他心口憋著一把火,恨不得直接跳起來,當場將這口火噴出去。
“再敢來挑釁,你們別想活命了,懂嗎?”孔宴秋厲聲威脅,戾氣大得能活吃一頭龍,“滾!”
少年們再度灰頭土臉地滾了,他尤自怒意難消,坐在亭子裡憋屈。
類似的事頻頻發生,每次都以迦陵頻伽張揚的顯擺起始,孔宴秋怒罵“滾”為止。他這輩子落魄過,卑微過,掙扎著求生過,可是他從沒有這麼窩火過。
他想燒死這幾隻妙音鳥,又不好在巫曦面前兇相畢露;想讓他們趕緊滾蛋,下屬又上趕著規勸,不能讓好不容易脫離金曜宮的勢力再依附回去,不能讓國主發現咱們看不起他……句句在理,都是實情。
現如今,孔宴秋的脾氣穩定了許多,他這才發現,原來瘋了倒有瘋了的好,起碼不必瞻前顧後,想燒死幾隻雜毛鳥,還要處處受人掣制。
在孔宴秋這裡,迦陵頻伽屢屢碰壁。
無往不利的花顏玉貌成了雞肋——論起綜合素質,他們想引誘的黑孔雀比他們還好看些;天籟妙音成了無法施展的武器——黑孔雀對音律完全不感興趣,並且視他們的歌聲為挑釁;想要從孱弱的神人那裡下手——業摩宮的大妖先將他們堵在半路,劈頭蓋臉地斥罵恐嚇了一頓。
失敗使戰利品的滋味越發遙不可及,同時也越發誘人。
一隻妙音鳥為難地道:“尊主他……他根本就看不上我們,我們該如何向國王交待?”
“那個神人蒙了黑孔雀的心了!”另一隻咬牙切齒地說,“我不信,我不信世上還有不愛我們的男子!”
“或許……他只是害羞?”第三隻猜測,“看起來,他不像是精於情場的那類浪子……”
迦陵頻伽心高氣傲,靠著絕色的容貌,美妙的嗓音,平生無往不利,還沒有遇見會拒絕他們的人,此時卻在業摩宮損兵折將,嚐到了天大的挫敗感。四隻鳥合在一起,嘰裡呱啦地計謀了一通。
他們決定單刀直入,派出他們中最出色的一名,直接偷偷進到孔宴秋的巢室去,不再迂迴,而是向他直白地表達心悅之意。
被予以重任的迦陵頻伽行到半路,不慎撞見了蠱雕。
“大人。”他柔順地問好,馴服的美貌是種武器,能讓強大的刀劍也聽命於脆弱的雀鳥。
蠱雕的笑容意味深長,他忽然說:“漂亮小鳥。”
迦陵頻伽抬起眼睛:“大人?”
“告訴你一個忠告,聽我說。”蠱雕看似友善地把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在業摩宮全須全尾地活下去,你們應該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安分。”
“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不,你懂,只是你不想懂,”蠱雕放下爪子,“言盡於此,就當我大發善心,做完了一年份的慈善。”
安分?
盯著蠱雕飛遠的背影,迦陵頻伽一聲嗤笑。
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們安分,擁有這樣的容貌和聲音,安分就是他們最不需要的東西。
說來也奇怪,身為業摩宮的尊主,孔宴秋的寢殿卻是看守最為疏鬆的地方,周圍沒有多少鳥雀敢在此逗留,迦陵頻伽得以輕易地溜進去,興奮不已地等候著宮殿的主人回來。
他觀看著寢宮內部溫馨迷人的裝飾,眼熱地從那些珍奇的寶貝,價值連城的擺設上掃過,心裡不由生出了許多情切的野望。
譬如得到業摩宮主人的寵愛之後,他要如何將那個德不配位的神人擠出黑孔雀的王廷,他要如何跟手足共享這裡的一切權勢富貴……
“滾出去。”孔宴秋道。
迦陵頻伽睜大眼睛,一下回過神來:“尊主?!”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
孔宴秋忍了又忍,看見這隻妙音鳥站在他和巫曦的房間梳理羽毛,真身都差點按捺不住。
“誰允許你進來的?”
“尊主,我只是想……”
孔宴秋再不多話,一尾橫揮,直接將其狠狠抽飛出寢宮大門。
還讓你誘惑上了!還讓你搔首弄姿上了!
年輕的孔雀在屋子裡抓狂地撓牆,他發狠地一甩尾翎,在房間裡轉著圈地開了半天屏,才勉強壓下那股危機感。
是了,還是我的羽毛又多又密,又有光澤,是巫曦最喜歡的模樣。
什麼迦陵頻伽,醜鳥多作怪。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我回來了!!路上堵死我了……!
而對於業摩宮,壞消息:比美雄競的來了!
好消息:比美雄競的是孔宴啾(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