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淨琉璃之國(二十八)(第2頁)
“別喝了,都喝出胡話來了。”
幾日後,巫曦和孔宴秋坐在觀雪亭吃石榴,這些鳥立馬如影隨形,抱著琵琶箜篌就開始吹拉彈唱。
他們的樂聲婉轉動聽,直叫巫曦如痴如醉,不住拍手叫好。然而,孔宴秋前額的青筋跳動,手爪捏緊,緩緩攥爛了一枚石榴。
孔雀叫聲喑啞,孔宴秋當然也是不善音律的,這種與炫耀無異的行徑,令他心口憋著一把火,恨不得直接跳起來,當場將這口火噴出去。
“再敢來挑釁,你們別想活命了,懂嗎?”孔宴秋厲聲威脅,戾氣大得能活吃一頭龍,“滾!”
少年們再度灰頭土臉地滾了,他尤自怒意難消,坐在亭子裡憋屈。
類似的事頻頻發生,每次都以迦陵頻伽張揚的顯擺起始,孔宴秋怒罵“滾”為止。他這輩子落魄過,卑微過,掙扎著求生過,可是他從沒有這麼窩火過。
他想燒死這幾隻妙音鳥,又不好在巫曦面前兇相畢露;想讓他們趕緊滾蛋,下屬又上趕著規勸,不能讓好不容易脫離金曜宮的勢力再依附回去,不能讓國主發現咱們看不起他……句句在理,都是實情。
現如今,孔宴秋的脾氣穩定了許多,他這才發現,原來瘋了倒有瘋了的好,起碼不必瞻前顧後,想燒死幾隻雜毛鳥,還要處處受人掣制。
在孔宴秋這裡,迦陵頻伽屢屢碰壁。
無往不利的花顏玉貌成了雞肋——論起綜合素質,他們想引誘的黑孔雀比他們還好看些;天籟妙音成了無法施展的武器——黑孔雀對音律完全不感興趣,並且視他們的歌聲為挑釁;想要從孱弱的神人那裡下手——業摩宮的大妖先將他們堵在半路,劈頭蓋臉地斥罵恐嚇了一頓。
失敗使戰利品的滋味越發遙不可及,同時也越發誘人。
一隻妙音鳥為難地道:“尊主他……他根本就看不上我們,我們該如何向國王交待?”
“那個神人蒙了黑孔雀的心了!”另一隻咬牙切齒地說,“我不信,我不信世上還有不愛我們的男子!”
“或許……他只是害羞?”第三隻猜測,“看起來,他不像是精於情場的那類浪子……”
迦陵頻伽心高氣傲,靠著絕色的容貌,美妙的嗓音,平生無往不利,還沒有遇見會拒絕他們的人,此時卻在業摩宮損兵折將,嚐到了天大的挫敗感。四隻鳥合在一起,嘰裡呱啦地計謀了一通。
他們決定單刀直入,派出他們中最出色的一名,直接偷偷進到孔宴秋的巢室去,不再迂迴,而是向他直白地表達心悅之意。
被予以重任的迦陵頻伽行到半路,不慎撞見了蠱雕。
“大人。”他柔順地問好,馴服的美貌是種武器,能讓強大的刀劍也聽命於脆弱的雀鳥。
蠱雕的笑容意味深長,他忽然說:“漂亮小鳥。”
迦陵頻伽抬起眼睛:“大人?”
“告訴你一個忠告,聽我說。”蠱雕看似友善地把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在業摩宮全須全尾地活下去,你們應該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安分。”
“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不,你懂,只是你不想懂,”蠱雕放下爪子,“言盡於此,就當我大發善心,做完了一年份的慈善。”
安分?
盯著蠱雕飛遠的背影,迦陵頻伽一聲嗤笑。
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們安分,擁有這樣的容貌和聲音,安分就是他們最不需要的東西。
說來也奇怪,身為業摩宮的尊主,孔宴秋的寢殿卻是看守最為疏鬆的地方,周圍沒有多少鳥雀敢在此逗留,迦陵頻伽得以輕易地溜進去,興奮不已地等候著宮殿的主人回來。
他觀看著寢宮內部溫馨迷人的裝飾,眼熱地從那些珍奇的寶貝,價值連城的擺設上掃過,心裡不由生出了許多情切的野望。
譬如得到業摩宮主人的寵愛之後,他要如何將那個德不配位的神人擠出黑孔雀的王廷,他要如何跟手足共享這裡的一切權勢富貴……
“滾出去。”孔宴秋道。
迦陵頻伽睜大眼睛,一下回過神來:“尊主?!”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
孔宴秋忍了又忍,看見這隻妙音鳥站在他和巫曦的房間梳理羽毛,真身都差點按捺不住。
“誰允許你進來的?”
“尊主,我只是想……”
孔宴秋再不多話,一尾橫揮,直接將其狠狠抽飛出寢宮大門。
還讓你誘惑上了!還讓你搔首弄姿上了!
年輕的孔雀在屋子裡抓狂地撓牆,他發狠地一甩尾翎,在房間裡轉著圈地開了半天屏,才勉強壓下那股危機感。
是了,還是我的羽毛又多又密,又有光澤,是巫曦最喜歡的模樣。
什麼迦陵頻伽,醜鳥多作怪。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我回來了!!路上堵死我了……!
而對於業摩宮,壞消息:比美雄競的來了!
好消息:比美雄競的是孔宴啾(愛心)】
第60章淨琉璃之國(二十八)
掌櫃的蜷在地下,不敢說半個字,孔宴秋又道:“你在樓上都招呼了什麼客人?叫他們也別閒著,下來端菜倒茶。”
掌櫃大汗淋漓,只得斷斷續續道:“那都是……都是本國的王公貴胄,還有,外國的……”
“勉強配得上僕從的身份。”孔宴秋道,“哦,你們的軍隊來了。此刻就在外面排兵佈陣,是要準備保家衛國,驅逐外敵了?”
他目光一側,靈璣玉沒能掩蓋住一瞬的殺意,使他的眼瞳迸出一線暗金色的清光。
“只要我不點頭,你們這座酒樓,還有樓裡的人,就只能永遠封在這裡,沒有任何手段可以救你們出去。它會封死一百年,兩百年,一千年,兩千年……神人的微薄力量,不足以對我造成絲毫威脅。”
他盯著巫曦面前的杯子,那裡面空空的,已經不剩任何茶水。
“再不滾下來,我不光會燒死你們,還要燒光你們的祝餘田。”他笑著道,“從今往後,招搖祝餘就不復存在了,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悠閒多久。”
聽到他的話,頂樓幾桌的“貴客”終於慌慌張張,踉踉蹌蹌地拖著步子下來,渾身發抖,在一旁笨手笨腳地侍候。
掌櫃欲哭無淚,但他還能看出,這一對當中是由誰做主。
他對巫曦哀哀懇求:“小公子,千錯萬錯,是我們狗眼看人低的錯,您高抬貴手,發發慈悲……”
巫曦之前一直沒有吭氣,他知道,孔宴秋不散去胸口那股橫貫的戾氣,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會兒,他才適時地開口:“算啦,帶著害怕的情緒做出來的飯菜,一定會失去美味的本意,饒過他們,好不好?”
孔宴秋反過來安慰道:“沒關係,我會放過廚師的。”
“重點不是這個好不啦!”
“倒茶。”孔宴秋伸出一根長指,輕點桌面,“一個時辰前他點的菜,給我樣樣不落地端上來。”
於是,旁邊一位穿紫金禮袍的中年男子戰戰兢兢地伸手,不甚熟練地給巫曦滿上茶水。廚房開得炊煙沖天,廚師和夥計腳下都要擦出火星子了,不消少頃,兩盤鹽炙白蝦,一盤椒麻蔥醋雞,便交在王公們的手上,顫巍巍地端上了桌。
白蝦香鹹酥脆,蔥醋雞亦是酸辣開胃,孔宴秋一面給巫曦剝蝦,一面道:“你啊,實在太好性了。”
巫曦“啊嗚”一口,咬在他捏著蝦肉的手指頭上。
“就是欺負我最拿手,是不是?”孔宴秋問。
蝦肉,巫曦嚼嚼嚼:“嗯嗯,那我以後不欺負你啦。”
孔宴秋:“……”
孔宴秋被他噎了一下,只能又愛又恨地念叨兩句小混蛋,小壞蛋。
“你有退避忍讓之心,他們卻未必能領會你的好意。”黑孔雀冷笑道,將蝦肉堆在一塊,推到巫曦面前,“世人總是渾噩愚鈍,五毒俱全。你瞧,你願意體諒他們的苦處,他們卻愈發蹬鼻子上臉,不曉得自己姓甚名甚,以致要反過來壓迫你。他們在你身上佔了好處,還要怪你太柔軟可欺呢。”
後續的菜品也一一上齊,孔宴秋就這樣旁若無人地點評,把在場的人批得一無是處。巫曦的嘴角沾著酥渣,困惑道:“但是,你叫我對他們發火,我也發不出來……”
“不是讓你發火,”孔宴秋無奈道,“而是讓你不要把它們當成玻璃上的水,滑過去就滑過去了。別人發現你不在意,卻不會理會你為什麼不在意,他們只知道,你是個好脾氣的人,日後逮著就要從你身上吃肉的。有什麼不滿的地方,馬上就說出來,難道你的話就那麼沒有分量,不受重視嗎?”
他擦去巫曦嘴角的油漬,認真地說:“下次,只要你開口,我就絕不會讓你的話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知道了?”
巫曦想了想,點頭。
拋開之前不愉快的小插曲,匯春樓的手藝的確十分出色。寂靜中,一人一鳥吃完了面前的菜和飯,巫曦誠摯點評:“味道蠻不錯的,就是氛圍不好,下回不來了。”
孔宴秋微微一笑,如入無人之境,帶著他一步邁出酒樓。街道上早就圍得鐵桶一般,軍隊和護國的修者將整座酒樓包得水洩不通,孔宴秋權當沒看見,泰然自若地飛上天空,揚長而去。
“你的神光什麼時候解開?”巫曦縮在他懷裡問,
“那個啊,”孔宴秋隨口道,“小懲大誡,七日後就解開了。”
乘著北風,他們離開如臨大敵的招搖國。
在這之後,他們又造訪了鑄造工藝精湛的厭火國,國民樣貌奇異的長臂國。青丘國的狐女生得美豔嫋娜,弄得孔雀如臨大敵,恨不得真身上陣,用尾翎的光彩壓過她們。
春去秋來,星移斗轉,直到站在雪山的頂峰,遙遙眺望藥師國,巫曦不由沉默了。
“要去看看嗎?”孔宴秋問,“你和你的母親……已經許多年不曾相見了吧。”
“十六年,”巫曦自嘲一笑,“不,準確來說,快十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