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淨琉璃之國(十六)(第3頁)
巫曦側耳傾聽,沒聽到什麼動靜,他再嗅聞,其餘雜亂的味道,全被濃郁的硫磺氣味所掩蓋。
要下去看看嗎?
巫曦撓撓下巴,瞧見巨石縫兒裡剛好有條可供一人通過的小徑,心裡頓時癢癢的。
“孔宴秋!”他抬頭望天,因為不知道洞裡有什麼,擔心打草驚蛇,他呼喚的聲音很小,“孔宴秋、孔宴啾!”
彼時,孔宴秋正在高空中懸停,面前是三頭業摩宮妖鳥,正向他留神彙報。
孔宴秋沒有看重的親信,也就無所謂誰要爭寵,誰要上位。他對業摩宮的禽鳥統統一視同仁,那就是誰敢擾亂他的視線,在他跟前現眼,他抬手就燒死誰。
因而業摩宮的職場氛圍居然還比較和諧,大家都以保命為主,就先不去搞那些花裡胡哨的傾軋陰謀了。
“尊主,您一走就是大半年,宮裡頭漸漸異心浮動,有流言紛傳,說您要放棄業摩宮的基業。”鬿雀小心翼翼地道,“他們還說,與其這樣,不如趁早另謀出路……”
孔宴秋的表情淡漠,眼皮都不抬一下。
“蠱雕一族的議論是最多的,”酸與接著道,“他們早有籌謀,意欲脫離業摩宮,與小次山上的朱厭聯合。尊主,您萬萬不可助長這股離心離德之風氣,卑職斗膽,還望您早日回到業摩宮,親手料理了那些宵小,方為長遠之計。”
離心離德?你們還有什麼心,能有什麼德?
一聽見對方催促自己儘快回到業摩宮,孔宴秋心中便是一陣莫名暴漲的戾氣和殺意。他不動聲色地慢慢抬手,在指尖玩弄起一朵未成形的五蘊陰火。
鬼車的九個頭相互顧盼,嗓音嘲哳:“鳧徯也在其中興風作浪,不過,興起干戈乃是他們這一族的天性,卑職認為,或許他們只是習慣性地參與到其間胡鬧……”
孔宴秋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說完了?”他問。
下屬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縱然這幾個月以來,殺星肉眼可見的心情很好,他變得更寬容,態度更鬆弛,似乎也更講道理了。可礙於他的累累前科,妖鳥們還是不敢過多期盼這隻黑孔雀反覆無常的善心。
“下次講點更重要的東西,”孔宴秋漠然道,“別為了這點事來浪費我的時間。”
更重要的東西?謀逆叛黨都不算重要了,那還有什麼是更重要的?調料,皮毛枕頭和小孩衣服嗎?
妖鳥在心中狠狠腹誹,只是不敢明著表現在臉上,孔宴秋接著問:“金曜宮動向如何?”
“還是老樣子,”酸與彙報道,“龜縮著閉關不出,不問世事。如今算來,大雪山的金門也有三百多年不曾開啟了。”
孔宴秋來回轉著爪尖的一朵五蘊陰火,彷彿那是什麼脆弱嬌嫩的名花。他的眼神冷得可怕,瞳孔裡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照不出來。
這極有可能就是他要縱火行兇的先兆了,妖鳥們收緊雙翼,腳爪蜷縮,後背緊繃,時刻準備著一飛沖天著逃跑……或者垂死掙扎著尖叫。
五蘊陰火翻滾的頻率越發暴烈,越發難以遏制,突然,孔宴秋的耳朵尖一動,閃電般低頭,看向大地。
他掌中的毒火瞬間熄滅了。
他沒有對這些劫後餘生的下屬再多說一句話,而是一振雙翼,尾翎甩動,在蒼穹中帶起數道優雅的雲痕,俯身飛向地面。
黑孔雀的身影在火山上盤旋片刻,找到了那個呼喚自己的聲音。
“怎麼了?”他落在地上,看見巫曦正扒在大石頭的縫隙上,探頭探腦地往裡張望。
巫曦抓起一把泥土,湊到他鼻子前頭:“你聞,這是什麼味道?”
孔宴秋雖然不解,還是依言湊過去,輕輕一嗅。
“有毒?”他皺起眉頭,即便毒液的氣味非常淡,他還是能聞得出……
等一下。
孔宴秋越聞,就越是湊近,那氣息腥苦的毒液,就像一個楔子,打開了他深埋在神魂中的某種開關,讓他覺得……覺得……
“不是,你的牙齒變尖了!”巫曦一聲驚呼,“你餓了嗎?我看你好像快要流口水了,怎麼回事?”
——覺得很有食慾。
巫曦震驚地望著他,眼神十足悲憤,彷彿在譴責一個大叛徒:“餓了就跟我說啊,怎麼可以對地下的泥巴露出很想吃的眼神呢!”
“對不起對不起,”孔宴秋趕緊道歉,很納悶地撓著後腦勺,“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走近巨石的縫隙,也學著方才巫曦的樣子,往裡頭張望。
“我剛剛在摘茴香,發現地上有被毒液腐蝕過的痕跡,一路跟著,結果發現了這個被堵死的通道,”巫曦解釋道,“我很想鑽進去看個究竟,但一個人又不安全嘛,就想著叫你一起。”
孔宴秋思索一下,他再不想管天上那些憊懶無能的手下,而是選擇輕輕抖開尾翎,用神光無聲地削去攔路巨石的一小部分,露出一個可供兩人通過的道路。
“你若覺得好奇,下去看看便是了。”
巫曦提著茴香小籃,毫不猶豫地躬身一鑽,跑在前面,不忘回頭警告:“不許再對著泥巴流口水!”
孔宴秋跟在後面,無奈地道:“是,知道了。”
繞過堵路的巨石,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條偌大的圓形隧道,人站在其中,恰如一粒米置於米缸中。其寬闊程度,簡直有要把火山內部掏空的架勢。
“我的老天,”巫曦喃喃道,“這是誰修建的地道,莫不是供巨人出入使用的?”
地道內的空氣渾濁難聞,巫曦不得不屏住呼吸,孔宴秋即刻揮動雙翼,帶來一陣清新強勁的風。
“不,這不是給人走的路,”孔宴秋,這不是給人型生靈走的路。”
巫曦點燃靈火,照亮了黑暗的空間。
他湊近了觀察,發現石壁上的刮痕呈現出橫向的流線型,而且間隔很寬。他猜測道:“看起來,應該是某種很大的蛇……?會是什麼呢,巴蛇?肥遺?鳴蛇?”
孔宴秋搖搖頭,卻沒有說自己的結論:“再往前看看。”
抱著巫曦,他在寬闊的隧道里展翼飛翔,順著沿途的痕跡一路追蹤。山體內部的隧道錯綜複雜,可最終都匯聚往一個方向。
“你聽,”巫曦在他耳邊說,“有暗河的聲音。”
這倒是真的,地下河道暗流轟鳴,發出水勢極大的浩瀚動靜。隨著他們往下的深度逐漸增多,空氣中的腥苦味道也愈發濃重。巫曦不得不捂著鼻子,把臉扎進孔宴秋濃密的頭髮裡,而孔宴秋卻精神百倍,彷彿追蹤到了某種極其適口的食物香氣。
最後,他們停在一條洶湧咆哮的暗河面前。
不知是天然如此,還是被毒液染成,整條河流都顯示出墨汁般詭譎的純黑色。
透過猶如雷鳴的水流衝撞聲,巫曦聽見有什麼東西在遠處說話。
“……立刻趕往……王上的命令不得有違……”
“此舉太過冒險……”
“……已經數百年不曾開啟……你太膽小……”
“……即便如此,還是不能被金曜宮發現,那些扁毛畜生……”
孔宴秋的身體慢慢繃緊了。
他的雙目緊緊盯著河道的另一頭,隨著來者逐漸接近,談話的聲音也更加清晰。
巫曦專注地睜大眼睛,看見兩條黑紫相間的巨大生物,自隧道另一頭緩緩飛出。它們頭頂獨角,鬃毛翻揚,駝鼻獅口,似龍似蛇,渾身的鱗片漆黑如墨,樣貌猙獰而可怖,但又隱隱帶著邪異的威儀。
他悄聲問:“它們是什麼東西?我以前竟未曾見過。”
“毒龍。”孔宴秋啞聲道,“它們就是俱時龍王的後裔,曾經為孔雀所捕食殆盡的毒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