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淨琉璃之國(十)(第2頁)
見他委屈傷神,孔宴秋低聲說:“你若不介意,我可以為你查一查這件事的真相。”
“查到了以後呢?”巫曦露出苦笑,神色中帶著與他的年齡並不相仿的成熟,“我父王多半也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畢竟,他還有那麼多兒子,又一直厭煩我……”
查到了以後?孔宴秋眉峰一挑,查到了以後,自然是當眾活活燒死,再誅連族群,一個不落。直到主犯與從犯,主犯與從犯的親眷都淹沒在燃燒的烈火中,慘叫哀嚎俱是繞樑三日,餘音不絕,勉強就算以儆效尤了。
但沒等他把這些話說出口,巫曦便開懷笑道:“好,豬肉分完了,怎麼把它們帶回去呢?”
孔宴秋默默地打了個響指,那堆分割好的肉,油和內臟便忽然原地消失不見。
“芥子術。”他說。
再一次,巫曦的眼睛裡冒出了星星,孔宴秋輕咳一聲,轉過頭去。
“就需要這些嗎?”
“不不不,”巫曦摩拳擦掌……掌上都是豬血,孔宴秋遂融化雪水,為他搓洗,“機會難得,我們再往林子裡探探,我的鼻子已經聞到好多好東西了!”
孔宴秋當然不會在這些事上否決他,興奮過後,巫曦開始覺得冷了,於是跑到大孔雀身邊,縮在他的羽翼和胳膊下面。
“咱們往那邊走。”
他指了一個方向,孔宴秋便摟著他,朝他聞到的地方走去。
“奇怪,是我的錯覺嗎?”巫曦皺起鼻子,“你有沒有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孔宴秋在寒冷的雪氣中嗅聞,經由小神人的提醒,他真的在空氣中聞到了一種隱隱的甜香。
“走,去看看。”
兩人翻越古老的松林,跋涉過山坡,巫曦雙目圓睜,頓時驚呆了。
——蜂巢!酷寒的冰天雪地,居然有好大的蜂巢,整個攀在四人合抱的老松枝幹上!
肉眼估計,這巨大的蜂巢起碼有兩人多高,橙黑二色的蜂子在其間進進出出,個個都有手掌大小。沁出的巢蜜竟能將松樹上的雪盡數融化,將一面樹幹都流得金燦燦,香馥馥,宛如琥珀般剔透發光。
巫曦驚的話也不會說,人也動不得了,孔宴秋在他耳邊低聲道:“是驕蜂。”
平逢山的山神驕,乃是世間飛蟲的共祖,也只有驕神的後裔,才能不畏極寒,在大荒雪原中築造出這樣的奇蹟。
“神蜂啊……”巫曦發抖地吐出一口氣,“我從沒吃過驕蜂的蜂蜜,你吃過嗎?”
孔宴秋搖頭:“沒有。”
“我……”巫曦噘起嘴,發出可憐兮兮的,小狗一樣的嗚咽聲,他抬頭,眼巴巴地望著孔宴秋,“我想吃,我好想吃,想吃得不得了了……”
孔宴秋:“……”
孔宴秋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但是被這雙眼睛一看,再被這麼哼哼唧唧地一求,他只覺得什麼都可以顧不得了。不要說山神後裔,就是山神親自築的巢,他也可以上去一翅膀掀飛。
“我給你弄。”他說,五蘊陰火已是蓄勢待發。
“哎呀,不要燒,”巫曦急忙拉著他,“燒了以後就沒得吃了……這樣,你聽我說。”
他拉下孔宴秋的耳朵,嘀嘀咕咕道:“你隨便弄點動靜,把它們全引開,然後我上去割了蜜就跑,怎麼樣?”
孔宴秋有點猶豫:“萬一它們留下戍衛……”
“沒關係!”巫曦嘿嘿笑,“我手腳很快的,而且,我已經聞到巢蜜的位置啦。”
看他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兒,孔宴秋有點好笑,有點無奈,只得聽從。
待巫曦藏好之後,黑孔雀展開風雷雙翼,平底一陣颶風,衝著蜂巢席捲而去。
驕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齊齊發出尖銳的鳴嘯,頃刻間傾巢而出,猶如波橙黑相間的巨浪,朝孔宴秋當頭拍下。
孔宴秋並不戀戰,而是揮舞羽翼,在林間穿梭盤繞。巫曦抓住機會,不顧零星幾隻留下的神蜂,拔腿狂奔,衝向巢蜜的位置。
他心跳如擂鼓,緊張得渾身都在冒汗,巫曦咬著刀子,手腳並用地從側邊飛速上爬,他瞅準位置,揮出那把已經被他雪洗得鋥亮的匕首,一刀截斷!
只聽“咔嚓”一聲,蜜巢已是搖搖欲墜,他慌張得手腳發軟,再發力砍出兩刀,那一大塊巢蜜拉扯著金黃誘人的蜜絲,終於撲通墜地。
看守的神蜂譁然大怒,朝他飛掠而去。巫曦跳下巨樹,奮不顧身地撲到地上,用鮫綃包住他寶貴的戰利品,扯著嗓子大喊:“孔宴秋,救人,我成功了!孔宴秋!孔宴啾!”
作者有話要說
巫曦:*欺負雲*啊哈哈哈我要鑽進去搗亂!
孔宴秋:*微笑,點頭*可愛。
巫曦:*欺負野豬*啊哈哈哈我餓了,要吃肉!
孔宴秋:*微笑,點頭*可愛。
還是巫曦:*欺負蜜蜂*啊哈哈哈蜂蜜!我的了!
孔宴秋:*依然微笑,依然點頭*真可愛。
修養五日,他們從木屋出發。
臨行前,巫曦擔心地問:“你的翅膀還好嗎,會不會疼?”
孔宴秋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將手伸到背後抓住右翼,只聽炸耳的“咔吧”兩聲,斷骨已經被他強行拼起,他若無其事地放下手,對巫曦道:“已經好了。”
“哎……!”巫曦阻攔不及,急忙撲上去,心疼地摸著他的翅膀,“你不疼啊!就這麼硬掰……以後落下病根可怎麼好?”
“不會,”孔宴秋說,神情隱隱帶著一絲無辜,“我是孔雀。”
“你真是……”巫曦恨鐵不成鋼地跺腳,“這跟孔雀有什麼關係?不管你是不是孔雀,你都在傷害自己,這是不對的!下次不許再這麼做了。”
說著,他踮起腳尖,湊到翅膀跟前憐惜地吹吹,彷彿這樣,就能讓強行接骨的痛意消散。
孔宴秋看著他,眨眨眼睛。
居然有人會關心他的傷勢,勸諫他不要傷害自己,並且對此表現出不開心的負面情緒,為什麼會這樣?過去他受傷的時候,總會有很多開心的活物,明裡暗裡地慶賀他的慘狀,但是在巫曦這裡,他得到了特殊的待遇。
……這種感覺很不錯,孔宴秋在心裡點頭。
下次再試試。
“你想到天上看看嗎?”孔宴秋問,以此轉移巫曦的注意力。“我帶你去。”
果然,巫曦抬起頭,臉上也不是悶悶生氣的樣子了:“可你剛剛接好骨頭……”
“飛不了太高太遠,”孔宴秋回答,“飛得低一些,時間短一點,完全沒問題。”
他見巫曦還是猶豫,便突然伸長手臂,將他攔腰一夾,展開雙翼的風雷雲紋,平地裡狂風席捲,呼嘯著飛上天空。
“哇啊!”巫曦驚得大叫起來,他眼睜睜看著陸地距離自己越發遙遠,他的小木屋也逐漸縮小,四下裡大雪紛飛,但是黑孔雀振翅間的風雷異響,便如一個強有力的結界,將朔風和大雪都隔絕在三丈之外。
“找找,”孔宴秋說,“你的鼻子靈,看哪有能打獵的地方。”
巫曦被他挾在腰間,卻是老大的不舒服。他抿著嘴唇,掛在孔宴秋的手臂上亂擰,孔宴秋有些驚著了:“別摔下去。”
他才不管這個,在孔雀身上爬來爬去,來回變換姿勢。孔宴秋沒辦法,只好用兩條手臂不住地撈著他,最後,巫曦摟住他的脖頸,坐在孔雀的臂彎裡,總算舒坦了。
“嗯,”巫曦滿意地把臉貼在孔宴秋的鎖骨處,“向東走,我聞到一點獵物的味道,前進前進!”
在自己懷裡,他是熱騰騰的一小團。為了更敏捷的飛翔,鳥兒擁有中空輕靈的骨骼,但此刻抱著巫曦,孔宴秋忽然覺得,他也像雛鳥一樣又輕又小,似乎隨時可以飄到天上去。
“那你抓穩吧。”他低聲說,展開羽翼,往東直飛。
孔雀的大翼,以及他拖曳的尾翎,在雪地上投射出極似鳳鳥的陰影。他掠過低空,巫曦振奮地加重了呼吸,在他懷裡左右探看。
小孩子心性,他想。
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孔宴秋微妙地改變了雙翼流動的風向。長風徜徉,大如鵝毛的雪花亂而密地翻飛,搓棉扯絮一般厚覆群山。他帶著巫曦一個俯衝,羽翼劃破大雪,嚇得巫曦猛地抱緊了他的脖子。
“啊!”他叫出了聲,血液驟然湧上大腦,衝得巫曦頭暈目眩,但驚嚇過後,就是止不住的大笑。
巫曦興奮地揉著他,大聲道:“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孔宴秋揚起眉梢:“不怕?”
“不怕!”
黑孔雀輕輕一哼,雙翼展開,在空中變換飛行的方式,疾速穿行在大雪交織成的濃雲當中。他向下猛撲的時候,手臂也故意一鬆,裝作要把小神人拋下去的樣子,惹得巫曦大聲尖叫,直笑得喘不過氣來;而他向上振翅,遽然拔高到數百米的高空時,巫曦也放聲大喊,縱情地張開雙手,去夠那天幕上的雪花。
長空中雪雲密佈,猶如矗立在天空之境的連綿白山,永世不斷地向下噴吐浩浩大雪。而他們的正前方,就顯示出這樣一座巍峨的雪雲。
巫曦激動地道:“我想從裡面穿出去!”
“你確定?”孔宴秋問,“會很危險。”
“我確定,確定!”巫曦大喊道,“很小的時候,我就想要這麼做了!”
孔宴秋似乎是發出了一聲輕笑,他抱著巫曦的手臂緊了緊,雙翼平平延展,乘著長風,堅定不移地撲進那座看起來厚實綿軟,不可撼動的雲山。
巫曦:“啊啊啊——!”
剎那間,巨量的冰霧和水汽重重懟進他的臉上、全身,差點把他懟成一張小餅,扁扁地貼在孔宴秋的胸前。孔宴秋收縮雙翼,轉移身體重心,猶如一道黑色的閃電,奇快無比地帶起兩道旋轉的雲帶。他鑽開了濃霧的桎梏,也給巫曦帶去了一點喘息的時機。
“看。”他低下頭,輕聲說。
在他懷裡,巫曦勉強睜開一隙眼皮,頓時驚訝地張大嘴巴,吃進一嘴的冷霧。
——看似潔白綿軟,厚重無害的雲山,裡面居然孕育著如此之多的電光雷霆!
霹靂連聲,紫光豔耀,綿綿不絕地照亮了洶湧翻卷的雲層,以及每一處複雜的罅隙。震雷的轟鳴猶如一浪迭著一浪的怒濤,自頭頂滾滾而來。
孔宴秋敏捷地在銀線彎刀似的電光中穿梭,巫曦緊緊摟著他,感到身上的每一處毛孔,每一根髮梢,都在雷暴中觳觫戰慄,胡亂地蓬著。
“玄冥的不甘和怒氣,這麼久了都不曾消磨殆盡。”孔宴秋低聲道,“可見世間的業債,總是銘記容易,遺忘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