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愚人一無所有(三十)(第2頁)
博士的面龐抽搐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
“你這個……”他咬牙切齒,激動地衝向高臺的扶手,幾乎要從上面一躍而下,就這樣撲向徐久,“你這個叛徒!你是全人類的叛徒!你不僅背叛了莫比烏斯,你更背叛了全人類!叛徒!”
身後的生化人急忙將他截住,這個瘋狂的老人氣喘吁吁,破口大罵:“你想幹什麼?為了報復莫比烏斯,你就要毀掉整個世界嗎?!我早該殺了你,把你的屍體都燒成灰的!”
“反正你已經殺過一次了。”徐久低聲說,繼而揚起頭,“我為什麼要毀滅世界?我是人,我想活著,我想嘗試以前沒有嘗試過的事物,想重來一遍我的人生,曾經被你們剝奪走的人生。毀滅世界,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尤恩·韋伯完全不聽他的,他偏執得可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腦海裡:“你根本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這顆星球,終將成為只有你一個人類存在的世界!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告訴我!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徐久看著他,搖了搖頭。
“你的正義不能審判我。”他說,“就這樣吧。”
尤恩還沒反應過來,一隻早就攀爬上裝置頂端的同構體猛地撲殺而下,彷彿死從天降!
生化人的反應速度比常人快十幾倍,他搶身向前,與博士錯開了短短十公分的距離,也替他擋住了當胸穿透的三根觸肢。
霎時間熱血狂噴,尤恩赤紅雙眼,馬上抓住了這生死一線的時機,狠狠向驗證設備拍去。
一切都變慢了。
徐久上膛,抬手,瞄準,世界以滑稽的默劇形式,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在這之前,徐久從未學過開槍,可是剎那間的天啟惠臨,彷彿有自然的靈光,憐惜地開悟了他駑鈍的整個人生。子彈經行的弧線,槍口噴吐的亮光,火藥瀰漫的熱氣……這些全都在他腦海中流暢地演繹過一遍,然後,徐久才扣動扳機。
子彈射出槍口,血花濺出心頭,博士的手再也來不及按下去。
與此同時,一直瑟瑟發抖,抱團圍觀的研究員團隊裡,忽然衝出一個人,猛地將博士攔腰一撞!
手槍的槍口還在冒煙,衝撞產生的巨大動能,令尤恩·韋伯的身體驟然失衡,一頭翻下了高塔的護欄。
無論是地位顯赫的天才,還是低微卑下的耗材,從高處墜落的聲響都是一樣的。伴隨著巨大的砸地聲,鮮血溢開一片,猶如豔麗的湖泊。
他徹底死了。
“他……他還打算按下去的!”上面的研究員已經嚇傻了,“我只是想阻止他,我不想陪葬!”
徐久鬆一口氣,略帶疲憊地看著一行人從上面互相攙扶,擠擠挨挨地下來。
此刻,這些研究員只剩下寥寥十來個。
徐久看著他們,慢慢地朝對面走過去。看到他靠近,這些人一下就不敢動彈了。
他的目光掃過這些人狼狽不堪,瑟縮恐懼的面龐,嘆了口氣,千言萬語,最後歸結為一個詞:“算了。”
“我撿到了你的日記本。”徐久從懷中掏出本子,循著氣味,對本子的主人伸手遞過去。
艾雯的嘴唇蠕動,最後,她侷促地接過,低低地說:“謝謝……”
“你們走吧。”徐久說,“我不殺你們。”
死裡逃生,能撿回一條命,許多研究員都難以置信地看著徐久。
“走吧。”徐久再次重複,“就像……你們在日記裡寫的,‘將這段噩夢般的經歷深藏心底,直到垂垂老矣,即將死去的那天,才把它宣之於口,對最親密的朋友、家人吐露’。”
“走吧。”
目送著那些研究員離開的背影,徐久回過頭,終於面對了六號,以及他身後數目眾多的同構體。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六號忙不迭地點頭。
徐久說:“有一段時間——就是那個自稱‘時夜生’的水母來襲擊,然後你失蹤又重現的那段時間,我一直覺得你的表現不太對勁,現在想想,那真的是你嗎,六號?”
“請你……如實回答我。”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忘記發小劇場了!】
徐久:*脫胎換骨,帥氣地吹掉槍口的白煙*呼,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大水母,以及後面的中水母:*被迷暈了,立刻昏倒*
徐久:*做完他該做的,又覺得該解決他和水母的問題了*過來,我現在要親你!*然後強吻水母,露出邪惡的微笑*
大水母,以及後面的中水母:*剛醒來,又立刻暈倒,並且變得像煮熟的雞蛋一樣紅*
六號要瘋了。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沒有一件是不在他的雷區上盡情蹦迪的。先是母體被人類設計抓走,人類當著他的面,將一顆子彈送進了母體的心臟——子彈穿胸而出,徐久也真的死去了一秒鐘的時間。
那一刻,六號的核心跟著破裂,迸濺出崩潰的碎紋,他痛得發不出聲音,幾乎就這麼跟著一同死去。
不幸中的萬幸,他及時接住了徐久,後續同樣修補得及時。六號緊急挑選了築巢的地點,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搭建出富含營養質的莢囊,將母體安置在其中恢復。
在這之後,就是復仇,暴虐且毫不留情的復仇。
母體的受難引發了其他同構體的渴血本能,這使它們徹底放棄偽裝,進入捕食狀態。他先從通訊員和自毀裝置控制室下手,切斷了將這座人類基地同外界的連接,再阻斷人類用於同歸於盡的手段。他本該將這裡的活物屠宰得一隻不留的,不過,想起母體的喜好,他還是留下了廚師的性命。
大清洗第三天,僅存的人類便倉皇逃進了被稱作“中樞”的防禦堡壘,大清洗進行一星期,除了被允許生存的廚師,這裡就只剩下龜縮才能苟活的生物了。
六號不管這些,在他清潔出一片隱秘的場地,建起可以用來躲避其他同構體的巢穴之後,他的腦子裡就只剩下一件事:他的母體,他的伴侶。
徐久始終沒有醒來,他不光需要浸泡營養質,按照時夜生的老方法,六號每天都採取口飼的方式餵養他。只是如此一來,似乎導致了一個小問題。
與母體晝夜交纏,耳鬢廝磨——哪怕徐久正處於無意識的狀態,由此引發的情潮,也是異常可怕的。
母體的愛,他神聖的,赤誠的,飽含人性的愛,燃燒了六號生命中的每一個原子,令他一天比一天痴迷,一天比一天難以自拔。
一部分人類會將這種感受命名為神啟,他們說愛情降臨的時刻,就像天神親自伸出雙手,溫柔地觸摸一個人的肌膚。數萬年過去,六號對神靈之說嗤之以鼻,對人類創造的,用於自我安慰的宗教也不甚感興趣。可是,這種愛的感覺,被愛的感覺……除了母體就是屬於他的神明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以他為中心,六號的熱潮以病毒式傳染的速度,迅猛地感染了其餘所有存活的同構體。他們在夜裡飢餓地嚎哭,徒勞地修建著求偶的巢室,苦苦乞求伴侶的垂憐……但這些和六號有什麼關係呢?他心安理得地獨佔著昏迷中的母體,一點兒都不覺得愧疚,更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直到現在。
今天一早,他潛入那些廚師目前被軟禁的儲藏間,無視人類快要嚇死的表情,精心挑選、調配著用於口飼的營養質。由於當初情況危急,巢穴的位置離儲藏間還有相當一段路程,等到六號細緻地準備妥當,返回巢穴的時候,他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什麼是“天塌地陷”。
——徐久不見了!
他瘋了一樣地到處尋找,嗅聞母體的氣息,幾乎把巢穴翻了個遍。就在他悔恨得快把自己撕碎的時候,六號感應到了來自精神網絡的強烈波動。
其他同構體正在追逐徐久。
六號狂暴地咆哮起來,他飛掠的速度幾乎突破音障,然而,等他到達目的地,母體已經被其餘愚蠢的碎塊逼進了死角的一個房間,再次不見蹤影。
“你們憑什麼逼迫他!”六號怒不可遏,並且這股憤怒不僅僅出於獨佔欲,“你們竟敢違揹他的意志,把你們破碎的慾望凌駕在母體之上嗎?!”
暴怒之下,他不再是徐久的六號了,更像是曾經那個冷血嗜殺的時夜生。他毀滅了一部分碎塊,吃掉了另一部分碎塊,而餘下的同構體還在與他寸步不讓地對抗。
“你又有什麼資格把他藏起來!”他們齊齊發出嘶吼,“他也是我的母體,我的伴侶!”
六號懶得再跟這些蠢貨糾纏,他沒有時間再耽擱了。
一路嗅著徐久的行蹤,他終於追上了騎著輛平衡車,在巢穴裡溜溜噠噠的母體。
……太好了,他沒事。
鬆一口氣之餘,六號伏在牆壁上,又看到徐久輕皺的眉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都安靜,不能發出聲音!
通過精神網絡,他如此威脅尾隨在身後的碎塊。
直覺告訴六號,現在不是在母體面前現身的好時機。他既然選擇一個人外出,又躲開了自己的同構體,就說明他這會兒只想……人類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一個人靜靜”?
他看著徐久撿起一個筆記本,看了半天,最後又面紅耳赤地合上;看到他在一堆遺物面前徘徊片刻,拾起一把小巧的武器,掛在腰間;也看著他一路尾隨那些倖存的人類,進到地下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