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夫人 作品

第 27 章 愚人一無所有(二十七)(第3頁)

 “繼續找,他肯定沒有死,他還活著。”

 一陣窸窣聲後,怪物們親自動身,離開了巢穴。慢慢的,附近歸於平靜,確認它們已經遠去,人類才敢顫顫巍巍地走出藏身處。

 沉默中,艾雯輕聲細語,打破死寂的氛圍:“所以,它們究竟在做什麼呢?”

 另一個人粗聲粗氣地回答:“很明顯的築巢行為,別告訴我你們看不出來。”

 “你才別告訴我,這些畜生還有繁殖季……”

 “事實比白紙上的墨還清楚,我敢斷定,它們在找的人就是‘徐久’!但為什麼呢……徐久是人類啊,他怎麼能激發它們的築巢行為?”

 研究員之間爆發了小小的爭論,博士則一言不發,穿過巢穴,繼續向前走。

 越是往裡前進,他們遇到的實驗體就越多,大多數時候,它們互相吞噬,激烈廝殺,並沒有像之前遇到的三名個體那樣,形成相互合作的關係。但它們可怕而飢餓的竊竊私語,卻如同燃燒的霧氣,無處不在地縈繞盤旋。

 “母體……”

 “……伴侶。”

 “找到他!”

 “這不公平……”

 “他是我的,碎塊卻把他私藏起來……找到他!”

 “這不公平!”

 “伴侶?”聽見這個詞,其他人都驚疑不定,“它們說的莫非是徐久嗎?”

 長久的緘默當中,博士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震悚之情。

 按照實驗體的精神網絡學說,那麼之前三隻異種的合作關係,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為了找到被藏起來的徐久,它們情願拋棄本能,與自己的“碎塊”進行合作。它們在睡夢中進行通感,利用增幅強化之後的精神聯結,試圖定位到徐久飼養的那頭異種,以此來探查它到底把徐久放置到了哪裡。

 這幾乎是基因層面和靈魂層面的雙重吸引。類似連鎖反應,經由實驗體之間的共感輻射,徐久的存在,猶如山火燎原一般,點燃了極地站內所有異種的發情期,使它們一同陷入瞭如痴如狂的熱潮當中。

 ——伴侶。

 尤恩·韋伯想盡了一切可能,思索那個低級清潔工的血如何能發揮這麼大的作用,思索他究竟是怎麼與實驗體日夜相處卻還沒有變瘋,沒有被它吞進肚子,思索他憑什麼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然而,他唯獨沒有想過,徐久會是阿克爾實驗體的伴侶。

 要是不能把他帶走,就該在那時候就徹底毀了他,讓他死的連渣子都不剩下啊!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世上是沒有後悔藥可吃的!

 博士咬緊牙關,前所未有的悔恨煎熬著他的身心。他打了一個隱秘的手勢,一行人無知無覺地改換了方向,膽戰心驚地在煉獄中行走。

 ·

 徐久徜徉在溫暖的羊水裡。

 安心適意的幸福感無處不在地環繞著他,將他深厚地包裹。他無憂無慮地在這片屬於自己的海洋裡到處漂游,不需要害怕,更沒有什麼是值得他躲避的。

 如同置身於母親的胞宮,在這裡,他不會受傷,不會痛苦,不會難過。這裡就是他一生夢寐以求的家園,他賴以為生的港灣。

 ……嗯。

 我受過傷嗎?

 徐久閉著眼睛,眉頭輕皺。

 我以前很痛苦,很難過嗎?

 他的眼皮跳動了一下,連續的夢境忽然出現了輕微的斷裂。

 記憶深處,開始不受控制地閃回零碎的畫面,研究員、實驗室、槍響、刺眼的白光,一圈圍上來的黑影,而他就趴在最中央……

 我沒死嗎?

 我應該已經死了啊?

 ……等等,我為什麼是“應該已經死了”?

 碎片連成片段,片段銜接成一個整體:老人扭曲的臉孔,按在胸前的槍管,炸裂的火光,轉瞬即逝的巨大痛楚……

 ——砰!

 徐久猛地睜大眼睛,長吸一口氣。

 “……哎喲!”

 緊接著,他不住咳嗽起來,因為他真的浸泡在成分不明的液體裡頭,驚醒的一瞬間,冷不防嗆了一大口到嘴裡。

 徐久在裡頭撲騰,連忙按在頭頂的奇怪粘膜上,手忙腳亂地撕開了這層柔軟的屏障,總算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大量記憶瞬時湧上腦海,等他緩過來,趕忙往心臟的位置一摸,那裡的皮膚好端端的,只有一個淺淺的白印,一點兒看不出被子彈穿透過的痕跡,再探探心跳,除了稍微快一點,和平日裡沒什麼區別。

 “我沒死?”徐久在身上摸來摸去,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我怎麼沒死?”

 哈,我懂了!肯定是六號救了我。

 徐久坐在溫暖透明的液體裡,好奇地掬起一捧,水液泛著微微的藍色,裡頭還漂浮著一朵朵細小如絨毛的……浮游生物?

 我剛剛嗆了一口進嘴裡,不會有事吧……

 他心裡惴惴,再低頭瞅了眼自己,發現身上什麼也沒穿,整個人光溜溜的,急忙坐起來,打算找件衣服披上。

 可等到他真的起身,環顧四周,徐久即刻傻眼了。

 不是,我這是在哪兒啊?

 此時此刻,他愣愣地坐在這個巨大空間的最中央,感覺自己就站在什麼巨型動物的體內,地板覆蓋著厚厚的,菌毯一樣的被膜,猶如凍結的海面,泛出水晶般深邃的幽藍色澤,牆壁同樣如此;高高的天花板上沒有燈具,而是垂落著成千上萬無風自動的,絲帶一樣飄搖的觸鬚。

 他躺下的地方,則是一張中空的膠質肉床,宛如一個活的休眠倉,將他高高地簇擁在其中。越往下看,徐久越覺得這個東西的構造就像一朵肉造的蓮花,最下面綻放著巨大的,筋腱剔透的瓣膜,正一張一合,按照呼吸的頻率鼓動著,透著漫不經心的妖冶。

 面對這個詭異的地方,是個正常人都該怕得兩股戰戰,然而徐久除了好奇之外,心中沒有絲毫恐懼,就好像……就好像他和這個空間擁有某種親密的聯繫,潛意識裡,他能確保自己在這裡是絕對安全的。

 六號呢?

 徐久左顧右盼,不知道六號到哪裡去了,籃球場那麼大的地兒,就只留了他一個人,搞得人怪毛的。

 這裡太空曠,又像有生命一樣邪門,徐久沒敢大喊六號的名字,怕喊出什麼奇怪的東西,因此只能自己小心翼翼地爬出來,打算尋摸一件衣服穿,老光著算怎麼個事兒呢。

 他試探著踏出一腳,踩在那些看似柔軟的膠質上面。

 ……嗯,觸感還蠻奇怪的。

 明明看上去那麼光滑,但皮膚接觸上去,又帶著絲絨的感覺。溫度亦是恰到好處,並且十分有彈性,妥善地貼合著每一寸肌膚的弧度,不必擔心會有尖銳的小石子硌到腳底。

 徐久忍不住笑了一聲,他慎重地踩著膠床的臺階,一步步往下走。來到瓣膜跟前的時候,他鼓起勇氣,輕輕用手拂開它們,掌心卻忽然一涼,像被什麼溼漉漉的東西舔了一下。

 徐久的表情一僵。

 這東西真是活的!

 似乎是嗅到了徐久的氣味,那些瓣膜紛紛伸長,像許多個半透明的大麻袋,朝他圍攏過去。徐久驚慌失措,趕緊掙扎著,四肢並用地爬開了。

 嚇死人了……!

 他頭也不敢回地跑了出去,整個空間暖和得十分詭異,換作以前,徐久連想都不敢想,自己可以這麼不著寸縷地走在極地的建築物內部。

 所以,這裡是被六號改造成這樣的嗎?

 “衣服,衣服,衣服……哎!有了有了。”

 在角落裡,徐久發現了一堆已經半埋在菌毯下面的衣物,不由暗自慶幸,急忙刨出來一看,卻是一堆破破爛爛的研究員制服,領子、胸口和大腿的位置,分別有著程度不一的撕裂豁口,可以想象,它們的主人最後穿著它們時是什麼模樣。

 徐久嘆了口氣,只是沒有多少物傷其類的感慨。

 這算不算一種因果輪迴,報應不爽?他胡亂地想,下輩子,希望你們能投個好胎吧。

 他翻了半天,總算找出一件還算完整乾淨的白大褂,顧不得許多,連忙套在身上,把釦子一顆顆擰緊。

 這件外套大了點,穿在身上,難免鬆鬆垮垮的,不過有總比沒有強,徐久有了蔽體的衣服,終於可以安心地在這座“煥然一新”的研究站內部閒逛,找一找六號去哪裡了。

 畢竟,水母是不會傷害他的,現在極地站的情況已經大大變樣,他又能出什麼事呢?

 徐久聳了聳肩,他走出當前的空間,好奇地向外探去。

 作者有話要說

 許多中水母:*大哭,尋找徐久,把研究所的其他人當成奇多玉米棒一樣吃掉*

 徐久:*推開水晶棺,坐起來*呼!我睡了好久啊,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大水母:*心情愉快,偷偷摸摸地出去覓食,因為不能被其他中水母發現他把徐久藏在哪裡*

 徐久:*穿上衣服,因為人不能光溜溜地活動社交*啊哈!現在我要跑出去到處亂轉冒險!